他瞅着她身上破旧的衣衫,廉价的牛仔裤膝盖和裤腿处,都是磨损的痕迹,也不知道她穿了多少年了;上身的纱衣似乎还是十年前,他没有进监狱之前流行的式样,衣扣两边缀着多余难看的蕾丝,连袖口都是,在衣袖和肩膀的接缝处,丝线已经绷开了,似乎她曾经尝试着用针线连上,可纱衣不受针线,坏了就是坏了,这件只能扔进垃圾桶,再买件新的。
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很穷,急需钱。
许承宗轻声道:“我可以每天给你二百块钱,等我的伤好了,一起结算,住多少天,就给你多少钱。你看怎么样?”
一户农家的房子,连空调和地毯冰箱都没有,每天二百块,也不算少了。
叶望舒摇头,她穷,有赚钱的机会不是不想接受,只是心里觉得莫名的害怕。躺在炕上的许承宗,高大魁梧,那双刚刚紧箍着自己的手臂,有力得似乎微微使劲,就能把自己捏碎。万一他伤好了,自己孤身一个人在家里,太不安全了。
许承宗一直盯着她,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管自己出多少钱,结果都是一个滚蛋。他心里有点沮丧,想着先前她给自己倒尿壶,喂自己喝粥,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种体贴细心,一定是出自她的本性。
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故意好半天沉默,眉心皱起,整张脸苦着。
“喂,你不能睡,快告诉我号码啊?”叶望舒急了。他要是赖着不走,自己可怎么办啊?
“叶姑娘——”许承宗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轻声问:“你是姓叶么?”
叶望舒点头,等着他说话。许承宗却眼睛紧闭,似乎沉沉睡去,好久才从嘴边似有如无地嘟哝一句:“叶姑娘,谢谢你了。”
他再也不说话了。叶望舒在窗户底下等了半天,后来听见许承宗重重的喘息声,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她急得暗暗跺脚,这人怎么关键时刻支持不住了呢?她先前被许承宗吓怕了,现在即使他睡着,也不敢从炕边经过,猫腰沿着窗户底下的墙,在自己家里做贼一般,摸到门边,拉开门快速逃进走廊里。
人靠着墙,心里只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啊!她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不知道他有什么亲人朋友,甚至连给他雇辆车拉到医院的钱都没有!
他若赖着不走,等于出了个难题给她,她能把一个伤重的人,扔到半山上等死么?
一直想到两个孩子放学,她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小宝小燕进门看见姑姑楞楞地站在后门处发呆,火都没有烧起来,小宝先问:“姑姑,你咋不做饭啊?”
叶望舒愁得一个上午长吁短叹,都没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她连忙站起身,对俩孩子抱歉地说:“姑姑忘了。你俩上楼玩一会,我马上就做好饭菜。”
小燕转身就上去了,小宝却指着许承宗所在的屋子问:“姑姑,那个人怎么还不走?”
撵他不走,没法子——叶望舒一边刷锅烧水,一边想,对小宝却只能叹气道:“到时候就走了。”
小宝道:“到时候是啥时候?他这么住在咱家,那粮食他得吃多少啊?姑,你上次不还说,新孵出来的小鸡要吃粮食,我和姐姐都要节俭,不能剩饭么?”
叶望舒叹口气,小宝年纪虽小,可管事不少,她平素也从未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言谈之中,尽量给孩子自信。只是这件事颇不好解释,只能道:“他说了每天给咱们二百块钱。”
小宝听说有二百块钱,高兴得窜过来,一边弯着身子帮姑姑填柴,一边问:“那他打算住多少天啊?”
“半个月吧。”叶望舒随口答,她脑子里想着许承宗总不能一直睡着,等他醒过来,再让他走就是了。
“那就是三千块钱啊!”小宝人虽小,却十分聪明,算了半天,惊叹地大喊一声。
三千块钱!
望舒把手里的豆角啪地一声掰断,盯着小宝,脑子里在慢慢消化侄儿刚刚说出来的这个数字——三千块钱!她刚才一心盘算怎么送走许承宗,根本没想他说的每天二百块到底是个啥意思!
三千块钱,大哥差不多要辛苦一年,才能赚到这个数字;而自己,很多年都没有看过这么多钱了。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带着小宝小燕在城里租个房子,让孩子上民工子女学校,自己找个工作,跟大哥母亲还有刘果志在同一个城市,一家人在一起,凡事都有个照应了,不必孤单单独自留在这山乡……
她仔细地想着,看着手里的豆角,盯着盯着,觉得这豆角似乎都是金条的形状了!
小宝常年在旁边水渠里,架个吊虾的网和捉泥鳅的篓子,所以叶家虽然买不起肉,但鱼虾泥鳅之类的,从来都不缺。叶望舒煎了个干煸泥鳅,炖了豆角,把饭菜摆上桌子,正要进门喊小燕吃饭,只听许承宗的屋子传来喊声:“叶姑娘,你做了鱼么?”
叶望舒闻声,走到他门口,见许承宗半仰着身子,双手放在光头后面,一条腿高高地搭在小桌子上,看见自己走近,笑着说:“闻起来好香啊!”
他笑的时候,薄薄的唇角翘起来,平时看起来极有男子气的脸,平添了一抹稚气。
望舒看得愣了愣,才点头道:“没有鱼,做了些干煸泥鳅。”
许承宗听了干煸泥鳅,用力咽了口馋唾,原本放在脑袋后面的两只手忍不住就拿下来,看着叶望舒,摸着嘴角笑:“我能吃点么?”
叶望舒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是这个笑容犹若孩童的他,还是初觉被人剃了发的时候,目光阴狠有若猛兽的他?
她没有吭声,把小燕叫下楼,让两个孩子慢慢吃。她只吃了几口就饱了,坐在孩子们旁边,就听见许承宗在屋子里长吁短叹,大声地喊:“叶姑娘,我饿了,没有泥鳅肉给我吃,几根泥鳅骨头拌饭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