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拿着包裹做啥?”叶望舒纳闷道。
叶母指着叶望权道:“我要跟你大哥进城。”
叶望舒吃了一惊,好端端地,足不出户的母亲怎么要进城了?
“望舒,你劝劝妈吧,刚才我上楼一进门,就看见咱妈已经把包裹收拾好了,非要跟我一起进城。我跟一群大老爷们住那塑料棚子搭起来的大通铺,妈去了住哪儿啊?”
“我听说城里有的人家需要保姆和老妈子,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你养活。你以前走错了道,是你那死爹不管,现在我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能让你再胡作非为。我得就近看着你才行。”叶母满脸执拗,瞪着五年没见的儿子,眼睛里石头一般的坚定。
“妈,你想好了么?要是找不到工作——”
叶望舒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母亲打断:“望舒,我作妈的什么不知道,苦了你五年,你都二十五了,还有几个五年可以跟着我们熬?我在这家里,心里总是不舒坦,当初你爹死得太丢人,我怕出门碰见乡亲,怕人家笑话,可躲了五年,我也够了。我手脚干净,做饭洗衣服都不会被人嫌弃,找个人家作保姆,饿不死,总比在家里好。你不用管我,我心里都有数。”
叶望舒听了,倒没想到母亲心里这么明白,一时不好再劝,只看着哥哥。叶望权叹了口气,他拿自己的妈是最没办法的,这老太太越老越倔,他总不能把亲妈拴到炕上吧?
“妈,你要是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可我没什么钱了,你去了,一时找不到活计,怎么活呢?”叶望权叹气道。
“不怕,喝口凉水,我也能活。”叶母把包袱挽得紧紧地,打定了主意。
叶望舒一看母亲这个样子,知道谁劝也不会回头了,走到屋子里,打开箱子,家里这几个月买日常杂物用了不少钱,现在剩下不到一百块。母亲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城里就算喝口水都得掏钱的,她狠狠心,把八十快钱拿出来,走出来递给母亲道:“妈,你把钱收好。城里扒手多,专门偷女人和老人的钱,你藏好了,别丢了。”
叶母不肯要。叶望权却知道没有钱,城里一天都呆不住,妹子和孩子在家里,就算没钱,起码不会挨饿。他把钱接了过来,听见妹妹问:“大哥,屋里的人伤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他大腿受伤啊?”
“哦,他伤在大腿根。”叶望权随口说,抱着五年没见到的俩孩子小燕小宝,爷三个说了半天话,最后才站起身叮嘱妹妹道:“望舒,你自己一切小心啊,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寄钱回来。”
叶望舒笑着点点头,一直看着母亲和大哥出了院子门,向山下走得没影了,才转过身来。俩孩子上楼看电视去了,她走进屋子,刚才还人语喧哗的房子,突然就静了下来,耳朵里只有炕上躺着的陌生男人重重的喘息声。
她上午干了活,觉得身上有些黏黏的,上楼叮嘱小燕看着弟弟,自己下楼打了一大盆水,在走廊对面原本母亲的屋子仔细梳洗了一下。洗了衣服,刷了鞋子,因为头发湿着,站在通风的走廊门口,头倚在门框上,看着自己家的庭院,默默地发呆。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直到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哼哼似的呻吟,她才回过神来。掀开门帘走进去,到了许承宗跟前,见他仍然眼睛紧闭,浓密的连鬓胡子和长头发在夏天的中午,让他的鼻子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爬上炕,把卧室北边通风的窗户打开。回身的时候,脚尖碰到了他枕着的枕头,这卧室是她的,所以这枕头也是她平时用的,这时候看他脑袋微微动了动,枕巾上竟然微有汗迹,忍不住伸出手探进他的头发,感到里面湿乎乎的,他正在出汗。
“大夏天的,留这么长的头发胡子,等着出痱子么?”她小声说,见这个许承宗一点反应都没有,知道他仍没有醒过来。她大哥当年颇交往了一些坏人,吸毒就是那些人勾引的,所以她对大哥的朋友都十分反感,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个“狱友”,要是没做为非作歹的事情,怎么会进了监狱呢?
她下炕,出去给两个孩子作中午饭。平时做饭有多余的米汤她都会扔掉,这时候想着屋子里的许承宗昏了两天了,应该粒米未进,等孩子们吃完饭,她捧着凉了的米汤进了许承宗躺着的屋子。
把碗放在炕几边,她双手捧着他的头,微微用力抬起的当,听见他似乎疼得轻轻哼了一声。她把手挪到他肩膀处,双手用力,想把他上身抬高,哪知昏迷着的人不懂得配合,这许承宗又极高极壮,她单手擎着他,另一手想在他后背下垫一床被子和枕头,一个没擎住,他向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她忙双手搂住他的人,因为动作太猛,脸顺势在他的胡子上擦了一下,把她肌肤扎得生疼。她摸着擦痛了的脸,暗暗庆幸这个许承宗昏着,不然自己现在搂着他,还跟他擦了一下脸,该有多尴尬。
垫了被子枕头,她舀了一勺米汤,试着送到他嘴边。满脸的大胡子,根本看不到他上嘴唇在哪儿,她伸出手把遮住他上唇的黑魆魆的胡子拨开,盛着米汤的勺子在他紧闭的嘴唇中间硬塞进去,不一会儿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叹口气,端着碗出去了。
夏日天长,孩子们要午睡,她自己没有这个习惯,可左右无事,外面太阳下了火似地烤得一片滚烫,只要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她也躺在右边的屋子炕上,迷糊着。后来竟然睡着了。
睡到一半的时候,被热醒了,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盯着自己刚刚所枕的枕头上的汗湿,想到走廊对面的许承宗,忙走下地,进了他的屋子。他人仍像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上身半仰地靠在被子和枕头上,不曾动过。
她探身过去,把手伸到他的头发里,里面果然都是汗。她这么轻轻碰触他的头,就听见他又微微哼了哼,望舒心里一动,双手轻轻扒开他浓密的头发,细细地检视,果然在他左耳后偏上的地方,看见鸡蛋大的一块青肿!
她用手轻碰青肿的地方,起初他没有感觉,她稍稍用力,许承宗果然又哼哼了一声——这就是他头上被砸的地方了。
叶望舒想了想,转身上楼,家里多年没有男人用这些剃头刮胡子的东西,她找了好久,只找到一把生了锈的剃刀。把那剃刀和磨刀石暂时放一边,自己跑下山,进了崔家杂货铺,里面果然有一伙打麻将的老太太围坐在炕上。她走过去,先打招呼道:“你们玩哪?”
这些老太太都喜欢望舒,她平素从不轻易窜门子聊天,这时候看见她竟然进来了,都转过头对她笑,有的还挪个地方给她坐:“来,望舒坐这。”
望舒知道这一坐下,这些婆婆们聊起天,没有半个小时起不来,家里孩子病人的,可丢不下,因此笑着摇手道:“不了。我就是问问婆婆们,谁家有剃头的推子,我借一下。”
“给谁剃头啊?”
望舒犹豫了一下,这山乡里,没有事情能瞒得了人的,因此道:“我大哥带回来一个朋友,欠着我们钱,偏偏又受伤了,昏着呢。我借个推子,把他头上的头发剃了,免得天热起痱子。”她不得不提到钱的事,不然这些婆婆年纪大了胡乱猜疑,说自己怎么弄个年轻的男子在家养伤?名声受了损,吃亏的是自己。
这些老太太“哦”了一声,崔三婶家里有一把,她下炕回家,几分钟功夫回来,把一把剃头推子递给望舒。望舒道了谢,也不耽搁,直接上山回家。
进了门,找一块大塑料布,在中间挖个窟窿,套在许承宗头上。自己把那刮胡子的剃刀磨了磨,用手指盖试了试,还算锋利,手里拿着推子和剃刀,进屋就去给许承宗剃头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