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家中重设灵台,敬国披麻带孝给去世的老爷子补上迟到的送终。他白衣素缟,跪在灵台前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三天后,去往老爷子坟头拜祭,一双麻鞋放在碑前,换上毛口的孝鞋回家。祭奠才算结束。因时过境迁,老太太的意思从简便罢,可敬国仍按照礼法完成了整个过程。之后,他拜别母亲,去上海赴任。老太太也没有为难他,只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安排了车马送他和斯密思去火车站。
可是他们走后没有多久,老太太把安好敬业和余掌柜叫到跟前,让他们后脚火速去上海置办一处房产,嘱咐敬业妥善把安好带至敬国身边。老太太传话,安好此去照顾敬国的起居饮食,只待怀孕便让她回来代产。敬国若执意让她回来,也不必送回来,让安好在上海自生自灭好了。敬业和余掌柜自然知道其意,当下便安排出发了。敬业虽有心为哥哥争取,可是老太太心意已决,自己有心而无力,只得允诺。
“小嫂嫂,肚子饿不饿啊,要不要去餐车吃些东西”敬业依旧保持着儿时的称呼。安好摇了摇头。仍旧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小嫂嫂,你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好恬静啊。”敬业觉得小时候的安好比较可爱,喜欢和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要不就拉着他弄吃的。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念书,很少呆在家里,因而疏远了不少。
“什么是恬静呀?”安好突然问他,一双剪水双瞳安静地望着他。
“我写给你看?”敬业从兜中拿出水笔,在手边的报纸余白处写下“恬静”两字“意思是说你恬适安静的意思。
安好,拿过报纸仔细看了又看。“静字我认得,前面的字不太认得。”
“其实,少夫人已经认得许多字了。老太太这几年一直让少夫人在柜上帮忙,少夫人也聪颖好学,这几年功夫已经会好些个技能了。”余管家插嘴道。安好以前刚到柜上帮忙,余管家是有些忌讳的,不过这个小姑娘却是伶俐,什么话都听的明白,也记的清楚,一般只待教一遍,她便无师自通了。虽然字不认识几个,却吃苦好学,只是半年功夫,就可以看些账目,记账报账亦能心算。而且打的一手好算盘。余管家常想:若不是个女儿身,恐怕是和敬国一样的栋梁之材。
“我只认得一些数字和常用字罢了。其他的概不会了。如果能和敬业他们一样,能去学堂上课就好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凄凉。
“让哥哥教你吧,他现在都已经是别人的先生了呢。”敬业觉得有些失言,他兄长的态度如此,怎会教她。恐怕同处一室都难。“哎,不过人生只忧始于识。认识太多,心烦意乱未必是什么好事。”他及时地补充了一下。
“敬业,你们大学是怎么样的?”她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
敬业想了一想:“是个景致优美的地方,有好多学生和先生,还有外国先生。每个亭子里,草地里还有教室里都是读书的人。偶尔大家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反正挺有意思的地方。”安好羡慕的眼神让他更觉得自豪。
“我去餐车看看有什么吃的去.你们聊”余管家百无聊赖,决定去其他地方走走。
“小嫂嫂,你别怪哥哥。五四以后,大家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了,哥哥那样的人却要他接受包办婚姻,其实在我也是不支持的。不过,小嫂嫂不要泄气,以后你和哥哥生活在一起,他说不定能发现你的好,从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敬业乘管家离开之际,对安好一番安慰劝解。
“敬业,我想念书”安好低下头羞红了脸“若是可以念点书,你哥哥也许会觉得我会配上他一些.。”她踟蹰不语了一阵:“敬业,你帮我和你大哥说说看。什么学校都不拘的,只要让我可以念点书都可以的。”
“行,要读书总不是坏事。我帮你筹谋筹谋。”他本来一口答应的,但是安好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了,还让她在小学里和小孩子为伍,未免可笑了一些。所以一时之间又有点犹豫。随后道“上海大了去了,总有适合你的地方。我们到了上海,给你安排好落脚点。我就和大哥说吧。”
“恩”安好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灿烂。她把身边的包袱打开,露出一包盐水花生来。然后仔细的拨了开来一颗颗放在报纸上。“是我临走的时候煮的,你尝尝。”
“好吃,好吃。”敬业拿了一颗花生放在嘴中,小时候的安好又回来了。“我们到上海先去做旗袍去。现在上海女人都流行穿这个。你的一身太不FASION了。”敬业看着她依旧挽着的发髻和宽松的衣裙道。
“我看见过,湖州上洋学堂的女孩子都穿那个。不过旁边开个叉,能看到腿根子。”她以前看过那些女孩子穿着这些所谓的旗袍上街,不过沿街的老人们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伤风败俗,有碍风雅。”他们总是那么说,可是无论怎样,她们依旧是湖州最美丽的风景线。至少男人都愿意多看他们几眼。包括那些酸文气的老先生。
“秋雁往南飞,冬天快来临。
春花而秋实,切莫劳作停。
忙忙收稻穗,拾携瓜果丰。
年岁忙碌累,明年收获更。”
一群13,14的女学生,在先生的指挥下唱起歌来。悠扬的歌声,吸引了很多乘客放下手中的活计,被学生们唱着的歌曲带入秋天收获的喜悦中。她们的脸上无邪的笑容,灵动的节奏让安好对学校的向往更加心驰神往。
“安好,一定要努力.”她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