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柔的清冷声线,带着些微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被她咬的清晰自然,似乎有种敲击人心的魔力,竟让他们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述说自己的内心。
因为她唱歌时,太认真。
杨不悔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漫不经心地从容淡然,带着万年不变的面瘫式微笑,偶尔流露着慵懒的味道。她的歌声完全没有唱歌的技巧,有些音该拉长的,她短短地顿下,有些音该顿下的,她又会不自知的拉长,轻轻地吟唱。只是轻轻地,咬紧字音,陷入外人猜不着的情绪里,一字一句地,像是述说古老的凄凉故事一样,整个人都轻盈模糊不清起来。
那种压抑的情绪,微微带着颤抖的尾音,甚至有种……她在哭泣的错觉。
六姐甚至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唱歌的女人情绪似乎也压抑到了极致,不然,怎麽会在最后带出难以掩饰的哽咽鼻音?
她在难过,看着她的人,却无法插足,为她抚平眉间的皱褶。
一首歌很快结束,她挂着极为轻柔的笑容回头,气静神闲看过身后每一个停止动作,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人们,嘴角一抽。
“看着我做什麽。”然后放下麦克风,走回沙发坐下。
包厢里出现三秒钟的冷凝,接着很快每个人便各做各事。
杨不悔全当看不见,也假装看不见六姐那红了的眼紧咬唇的隐忍表情,及那几个心思简单的男人们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
杨不悔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同情了。
杨不悔不喜欢唱歌,因为她的声音适合唱悲凉的歌曲,但她本人却没有唱歌的资本,这是当初禾妈妈惋惜很久了的事情。只是,她不喜欢唱歌的原因还有一种,离开家这三年,她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哼那麽几首贺新年谣。
歌唱,总会不自觉地让人投入感情。
杨不悔害怕,自己会陷入思乡的思绪万劫不复。她用了多大的控制力,才缓下回家的心,压制住那股豁出一切回家的心。当冲动过后,理智回归,杨不悔冷静下来想到,如果她真的回家,那麽真正万劫不复的人,还会是她。
撇开失去记忆了的顾子墨。
她不相信谢凌。
无关信任的,不相信谢凌。
即便是在政府机构里,禾小九这个人已经死了,她也深深坚信着,谢凌不信。谢凌不会完全相信禾小九已死,他会潜意识地放出眼线,盯着任何与禾小九相关的人和事,不放过一分可能性。这种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即使你已死亡,也会揪着你不放。很久之前,杨不悔就为此感到觉悟了。虽然没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但相处七年有余,对谢凌的了解,还是有一少少的。
当已经换了身份的禾小九重新遇上顾子墨,她还极有可能逃脱,继续飞往自由的地方。可是当已经换了新的身份的禾小九遇上谢凌,那麽这份逃脱的想法,就会被永远的掐死在腹中。
她尽力去撇开谢凌相关的任何东西,也尽力约束自己,不去犯任何事可能让迹败露的事情。所以她很少敢让自己陷入思乡的情绪,一是不敢,二是不能。
刚刚的那首歌,她无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的姐姐,然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了那些担心自己的家人。
差一点,差一点,泪流满面。
杨不悔心情不好。一向不漏自己情绪的她,此刻毫无遮拦地真真实实地反应在她身上,让人忽略不得。
酒杯划在玻璃桌面上吱轧乱响,色八一脸郁卒扯了扯三爷,“我们就是嘴贱。”
一向尖牙利嘴地奸商三爷叹气,点头,“以前我不承认,现在我认了。”
一直在做反效果的事情。
六姐满脸忧郁,听到两人偷偷的对话,极为恼火地冲到他们面前,“我他妈才是嘴贱,你们两个二货算毛!”
两人被六姐这麽嚷得一楞,相视一眼,第一次发现嘴贱这封号还需要力争。
六姐却只是阴霾着脸,为自己的行为,恼羞成怒。
五叔见四哥一人与顾子墨斗酒谈彼此生意上的事情,说了声有事便往他们这边走来,他们这边气氛有点儿僵,五叔端起酒杯,叹息道,“古人云,天执其道为万物主,也只能如此了。”
色八顿时两眼发昏,咬手指:“五叔,我听不懂。”
马来西亚的三爷也蒙住,“叔,翻译一下,我也不懂。”
六姐黑线不已地看向五叔,后者也回视她,表达的意思是他相信六姐这个教授级能理解,可惜,六姐简洁了当的说:“我文思枯竭。”
五叔不得不叹息:“隐藏属性是,如今只能请求老天为有心人做主了。”
三人顿时恍然大悟,然后一人从桌上端起一杯果酒昂首喝光,恹恹不吭声。
五叔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响他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桌上的三个空杯,“六姐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三人的表情顿时僵住,六姐出于心虚,摆摆手小声道,“嘘,别让我老公知道。”
“人家小茶都没有喝酒,你这个孕妇也好意思喝!”色八低声嘀咕。
六姐一怒,本因怀孕而被禁手禁脚禁吃禁喝满心阴郁的她,顿时爆发了,她指着杨不悔的方向,“谁说小茶没有喝酒,她——”
声音戛然而止,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杨不悔那边桌子上空倒下来的几个杯子,接着便对上杨不悔那清冷透亮地黑眸。
清澈见底的黑眸中隐隐含着醉意,嘴角微微上弯的杨不悔,卸去了整日围绕在她身边的清冷。那样平淡的笑容,竟让人有种温暖,如沐浴五月晨曦的阳光。
只见杨不悔看见他们后,举起手中的杯子问道,“有白开水麽?这个味道不太好。”
一旁一直关注杨不悔的一举一动的顾子墨,缓缓勾起唇角。昏黄的光线里,他的笑带着刺骨的冰冷,和此刻杨不悔脸上的笑容,处于两种极端之势。他无视一旁已经呆愣傻掉地四哥,放下酒杯走向杨不悔。
夺去她手中已经空掉的酒杯放到一边儿,然后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拖起身。鼻息间围绕着源自她身上的酒气,让顾子墨有一种她喝的酒量比自己还多的错觉。思及杨不悔如今才大病初愈,喝酒虽是他放纵而行,但她未免把那些酒喝的太过随意,桌前的几个空杯,怕都是她的杰作。
他想着,脸上的笑容蓦然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