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丑时刚过,天空中星光灿烂,白天的暑热还没有散去,天地之间好像弥漫着一团蒸汽。
越王城西边的一片树林里陆续聚集了二百多名骑士,二虎骑在一匹黑色的健马上,问身边的人道:
“二弟,除了四弟,其他人都齐了吗?”
星光照亮了那人脸上的刀疤,他答道:
“都到齐了。不知道四弟那里会不会出事。”
这时,夜色中远远跑过来黑黢黢的二十多匹马,最前面的骑手是个身材短小的胖子,冲到跟前,小声道:
“二哥,三哥,五弟,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他娘的夺马时被发现了,杀了一阵才脱身。”
“没有留下活口吧,要是有人抢先跑去上京报告,就会误了咱们的大事。”
“一个也没有留下。就是怕这手,咱们把那些人全杀了。”
一片浓云遮住星月,四周一片黑暗,夜风吹得树叶像海浪般哗哗作响,远处传来狼嚎和狗吠。二虎压低声音对着众人清晰说道:
“弟兄们,现在起咱们就不是辽贼的奴隶,而是大宋军队的士兵。只要打赢这一仗,就可以立功受赏、回家团圆。现在大家听从各自队长的指挥开始行动!”
他们已经将这二百多人分做了四队,二虎和刀疤、瘦猴、胖子各领一队,都分派好了任务。
有胯下战马,二十里路转眼就到。寅时初刻,他们已经来到祖州城下。
祖州是契丹的第一座奉陵邑。这是一座长方形的小城,南北宽半里,东西长一里,周围不过三里多地。城中一分为二,西边一半是内城,另一半也用围墙围了起来。里面的建筑多是祭祀的殿堂和庙宇。东边是外城,是官署的衙门和军队营地。百姓和奴隶们都居住在城外。城的东面对着上京,城门就叫望京门。其它三面各有城门,叫做兴国门、液山门和大夏门。祖州是为了守护太祖陵墓而建,建成五十多年来没有遭遇过战乱和攻击。它的城墙与其说是为了备战,不如说是为了仿效奉陵邑的典章制度显示它的庄严。所以这座城没有壕沟吊桥。除了靠山又视线不好的一段修到四人高,大多数地方的城墙都只有两人高。城墙的墙头有士兵巡逻。半夜时分,每隔一个时辰才有士兵打着哈欠走上一圈。
宋卒们在一里多外的树林里下马,将马拴好,派了几个人看守,其它人迅速潜行至东北城墙边上。他们准备翻越城墙进去。
众人刚刚在城下聚齐,刀疤忽然说道:“二哥你看!”
一到城边,二虎就闻到空气中有着浓浓的马粪味。这时借着月光顺着刀疤的手望去,只见城外有一大片围栏,里面挤挤挨挨满都是马匹,看样子最少有两百多。这显然不是城中守军的马,因为军营里有自己的马圈。他们都吃了一惊,这是阿三没有提到的。刀疤道:
“有军队增援?难道咱们的计划泄露了?”
“应该不会,不然不会现在还没有动静。可能是临时路过的军队。”
“怎么办?”瘦猴问道。
在原来的计划中祖州只有二百多辽军,现在一下多出一倍。但二虎很清楚,即便如此也不能打退堂鼓。他们已经回不去越王城了。如果不干,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进山。他们有钱有武器,可以在大山里想办法找出路。可是那样一来就是对张阿三和朝廷的背叛。阿三不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只会以为他们是蓄意而为。二虎不想这样做,那样只能一辈子在大山里躲躲藏藏,即使真能像小虎说的那样跋涉千山万水回到大宋,也会被人当作无耻的逃兵和叛徒。
“不过多了二百多敌人而已,计划照旧!只是动作要更快,更不能打草惊蛇。要在这些士兵反应过来之前就劫了人跑出去。现在这里必须多留一队人,猴子,你和胖子都留下。万一被发现,也好里应外合。”
现在变成两队一百多人入城。他们分成四组同时登城。每三人叠成一组罗汉,最上面的一个就可以跃上城头。这样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多人就全都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城中。
按照张阿三的地图来到土牢墙下。众人见面前仍旧是一道两人高的围墙,唯一的一个门紧紧关闭。两个站在外面守门的士卒蹲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他们仍是用刚才的办法,一半人由二虎带着从墙头进入,一半人由刀疤带领守在外面。
耶律喜隐一夜没睡,穿着衣服,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听到院子里有几声好像猫的脚步声一样的轻响,他立即像老鼠一样敏捷地窜了出去。却见有二十几条黑影站在院子中间,他紧张兴奋得心都差点跳出胸口。这些黑影簇拥着喜隐来到刚才越过的墙边,几个人合力连托带举让他踩着人肩翻墙而出。喜隐年轻时也曾练过功夫,但是现在毕竟有了些年纪,加上身材高大,十分沉重。他好不容易爬到墙头上,回头扫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的小院子,赫然发现柴房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
小丫头一直没睡,她觉得今夜不同寻常。主人几天前忽然给了她一个五两的小银锭,今天没有让她睡到正房的卧室里去,她的直觉告诉她会有事发生。这时她默默地站在柴门口,眼睛里含着泪水目送着主人离去。她知道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主人这一走,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都不会再和她有什么关系了。她的手紧紧捏着缝在衣缝里的小银锭,心里默默祈祷,祝主人一切顺利。
喜隐的脚一着地心里又是一阵狂喜。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踏上土牢外面的土地。
忽然,里面有人喊了起来:“不好了!犯人逃走啦!快来人......。”
原来有个守卫夜里起来撒尿,无意看了院子一眼,发现好多条黑影正在翻墙,惊得大喊起来。但他只喊出了一声就戛然而止,像个麻袋似的扑通倒在地上。最后几个正在翻墙的宋卒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手里拿了一个洗衣服的棒槌站着那个倒下的麻袋旁边。几个人顾不上多想,拼命加快速度翻了出去。
那一声叫喊却已经将值夜守卫的卫兵惊醒。他们本是不应该睡的,所以睡得很轻。看守跑了犯人是杀头的罪过,几个人就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跳了起来。几个人同时扑到墙边,只抓住了最后一个人的脚后跟。又被那只脚狠狠地踹得跌倒在地上。这时他们才想起来扯开嗓子大叫:
“快来人啊,有人劫狱啦!”
不一会儿更多的人从睡觉的房子里跑了出来,一个为首的头目大声喊道:
“你们他妈乱撞什么!你狗~日的去敲锣!你狗~日的去城里让守城的赶紧封锁城门!你这混蛋还不去搜搜屋子里,看是不是真的跑了!你们几个去追!快!快!快!跑了人要你们的脑袋!”
他点着了一支火把,朝院子里一照,乱糟糟一地狼藉,墙头上的土塌了一大块。再往柴房门口一看,只见小丫头手里拿着棒槌发呆,脚下躺着个兵,上去就啪地煽了那丫头一个大耳光,又狠狠地踹了一脚,大骂:
“好你个小臭婊~子,竟敢帮着劫狱!来人啊,把她给我捆了!”
小丫头被他一脚踢昏过去,一动不动地被人捆成了个小粽子。
二虎等人带着耶律喜隐冲到城墙边时,城里灯火次第燃起,人声一片骚然。但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穿上衣服、找到武器。在追兵出发之前,他们像来时一样迅速越过城墙。最底下的那个罗汉武艺高强,拿出飞墙走壁的功夫最后一个飞出墙外。这时城里城外的火把已经亮成一片。
“贼人在那儿!快追!”
二虎等人骑上马,中间夹着耶律喜隐上了驰道,向东狂奔。跑出不远,后面的喊杀声就响了起来,一直紧追不舍。
“这样不行,这样到了上京正好被他们前后包围。要想办法摆脱追兵。”二虎气喘吁吁地对刀疤说道。
“真他娘的晦气!二哥你们走,我带一队人掩护。”
“不行,现在追兵最少有四五百人,人少了挡不住,还是会追上来。”
“二哥,我也留下。咱们留一半,走一半。我和三哥拼了命也要把他们都杀死,帮你们甩掉尾巴。”胖子正好赶过来,这时说道。
二虎没有回答。又跑了一阵,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契丹士卒从小长在马上,比他们这些只是练过骑马的步兵骑术娴熟得多,跑得自然比他们快。再过一会儿就该进入弓箭的射程了,追兵从后面射箭比从前面反身回击厉害得多,形势越来越危险。二虎想自己留下掩护,可是上京的事不能群龙无首。不是他不相信弟兄们,只是他们的头脑有时太简单。要是起事失败,死的弟兄会更多。他一时难以决定。
“大哥,快拿主意吧,狗~日的就快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