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镜,清迈遍覆着清亮银光,张全元透过车窗看到满月,才意识到今天已是六月最后一天。路过街口,几处路灯苦苦撑着脚下的那一片昏黄,满月渐升银光不断侵占蚕食昏黄灯光,贪心,不知说的满月,还是入夜还要去拳馆碰运气的自己。
张平的运气的确不太好,身上多处骨折,硬挤进车赶来拳馆,而拳馆里看漆黑闭门无人,张平看了一眼父亲,冲司机说道:“掉头去西郊。”
“没个规矩,”一声冷哼,让张平顿时哑火,父亲找陈小鱼做什么他不是很关心,真正让他着急的是拜师,此时伤上加伤,趁着父亲在的时候敲定拜师,才是张平所愿。
张全元去九公那儿,都要事先通电话问候,才好登门拜访,像张平那般没事先通禀就贸然上门,在张全元看来是小门小户没有规矩才做的,又不是十万火急非办不可的事,让他失了大家风度是不可以的。
陈远山更不会赞同再去西郊,两位家长说好明天时间,就各自回了清迈住宅。
离开拳馆的陈小鱼和宋哑巴还没走到后院,就发现有人来了后院。九公院子里的灯光通亮,尧眉今天穿了淡色锦绣月季旗袍,坐在四脚木凳上,朵朵月季重叠,似乎再向面靥如花的尧眉俯首谄媚。
床上九公的攒竹、印堂、内关等穴位扎了长长短短银针,尧眉搓转银针说道:“您老以后少看那些鬼画符的东西,也别费神去算,想看哪方面资料跟我说,我给您找。”
“落叶归根呐,我也没多久好活,想给小鱼回去时加加筹码,”鬼画符、资料都和底下两架飞机有关,九公年少德国留学学的是飞机制造,但那时中国还造不出自己的飞机。
抗战时候,九公常常找华侨募捐飞机,或者筹集资金到国外去买,回到国内九公主持飞机组装及故障修理,当时接触了很多先进飞机很多的核心资料,他要给陈小鱼加的筹码就是先进飞机技术,而尧眉说她能给找资料,也不是信口开河。
下午张全元与陈远山走后,九公招出资料翻看几眼,就耗神过多,找来尧眉针灸宁神。九公手上受针,放下一本相册,册页里一张褪色很严重的照片,上面六个人,五男一女,坐在最前的是九公。
“那时多好,”尧眉眼皮不抬,知道九公再看什么,因为整本的相册只有那一张照片。
“那会儿都拿你当宝,成天吵吵闹闹的疯丫头,知武、知儒、知鸿那时还是生瓜蛋子,又涩又硬。”九公枯手一划,指着照片里那个女孩,正是此时的尧眉。
蹬蹬蹬,脚步声来,一听便知道是小鱼回来,尧眉连忙合上相册收起,却被九公挡下,尧眉不肯松手,九公也不肯松手,内关穴的银针受力歪斜瞬时流出血。
“九公爷爷,您这是怎么了,”陈小鱼和宋哑巴一齐进来,九公尧眉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内关穴上血迹不曾擦净,让两人看了清楚,尧眉小姑针灸从不会扎错,今天这是怎么了?转眼看到床上相册里照片。
“下午时害了眼睛,有些不舒服,想看就拿去看,斜眉歪眼像什么样子。”
“要不是当年陈知鸿一枪伤了老头子心脉,哪来今天这些麻烦。”因为相册尧眉没拗过九公,眉间泛红有些负气说道。
当年尧眉最小,心底对哥哥姐姐九公最为依靠,可世间最不该的就是对人情投以期望,到后来闹得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老死不相往来,伤心负恨的人往往因为感情投入太多,尧眉就是那个人,到如今也不能放下。
“多亏尧眉,连扎九针让我续了口气,迈过了那道坎,反而想死都难了,”
只言片语就能想象得出,当年情恨崩兮的场面,陈小鱼没有回话,抽出相片,相片老旧,里面人却都很年轻,父亲、伯伯、九公、宋伯伯、小姑除了不认识那个,都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照片翻过来,画了一条三笔简画勾出的燕尾鱼。
“大伯当年该是和我一样不懂事吧,照相的人是谁?”
“是你妈妈,”
啊啊啊,哼,陈小鱼出屋之后,宋哑巴和尧眉对九公十分不满,尧眉擦血的手也重了几分,九公也不觉痛,脸浮上一丝过老的狡黠。
“再过几天小鱼就上台比拳,您老这是成心添乱。”尧眉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九公是有意拿出相册,引着尧眉说话,没告诉陈小鱼太多,一句‘你妈妈’,足以让陈小鱼乱上一阵子。
“小鱼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这次惹了清迈所有拳馆,还想他该受些挫折,没想到他和阿泰弄了封战书,反倒让这些个拳馆先乱了套,得小鱼添点糟乱,免得他以为世事简单可为。”
尧眉和宋哑巴知道九公说的不错,小鱼以后注定不会平凡的活,这会儿在九公可控的势力范围内,让他犯犯错吃点苦头受些挫折不是坏事。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陈小鱼起身丛书柜里翻出一张画片,父亲卧床临死前画的,纸片上脸廓眉目画的十分模糊,但有一处清晰,下角简笔燕尾鱼,三笔画成,和相片后面的那条大小半点不差。
自己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妈妈、燕尾鱼……烦乱半晌抱被蒙头,啊……。
九公这里也还没睡,等了一会儿,宋哑巴进到屋里,啊啊啊比划着,示意陈小鱼已经睡下了,从陈小鱼十五岁开始,宋哑巴很少再回东别院过夜,平时会留在武馆,这天例外要等到天蒙蒙亮时才会放心回到武馆。
“这小子,平时闷闷沉沉,心里应该能受得住,形意八极练得怎么样?”
啊啊啊,宋哑巴摇手比划,意思没教他形意八极。
“小鱼生了副横练筋骨,九年站桩,才把筋骨打熬定形,气力蓄满泥宫,没想到咱俩擅长的都不适合他,形意八极,怕让他被拳招套式毁了前路。桩步现在更不能让他练,会就埋没他的筋骨之强,我电话找沧北的老怪,让他来帮看看这孩子适合什么路子,再有几天就会到了。”
翌日,吃过早饭,饭桌上九公陈小鱼,谁都没多问一句,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陈小鱼没去拳馆,而是让查泰开车赶去医院,买了些水果补品,进到医院只见陈铎一人,躺在床上来回摇头。
“你小子是谨慎过头了,要是和我进到拳馆,能像现在这样?”水果补品放下,调侃两句,也不管陈铎哼哼摇头,陈小鱼和查泰径直走了。
出来医院,车子又奔向东北,出了城区道路破烂坑洼,开了许久,才进了一个小村,村子正中一座寺庙,车子在这停下,里面姆达殡丧还未结束,陈小鱼和查泰进了去,敬香合十一拜,放下一捆泰铢就转身出来,那日抬尸的僧伽捧钱追出来,见人已经上车,留下一路灰尘。
车子转回城区,太阳已上竿头,这一路可苦了查泰,小心提防周围又全神开车,生怕半路出了意外,小鱼还是心软,清迈的泰拳手每年不得死伤几十个,又不是小鱼打死的,为何要平白送出那么多钱。
“回武馆吧,查叔,”陈小鱼心很累,若是昨日就算送去钱,也很难迈过心里那道坎,但现在只觉得很累,手里比划着简笔燕尾鱼,心乱到了拳馆。
把眼前的事解决之后,就去找阿难,别人不告诉的,靠自己的双手打出来,脚踩地上,陈小鱼心中定了主意。
“师兄,找你一早上了,这位是陈铎父亲,这是家父。”张平架拐身后站着两人,气度不凡,还没介绍时,单凭面相陈小鱼就猜了大概。
这一早真如张平所说,一早来到武馆,才知陈小鱼去了医院,跑回医院,才知陈小鱼又先一步走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陈小鱼,只好回到拳馆守株待兔。
“陈叔叔、张叔叔,张平陈铎全因我受了伤,本打算解决这些事后,登门道歉,今天碰到了,先向您二位说声对不起。”陈小鱼鞠躬顿首,身子弯的很低。
“这两小子遭点挫折不算什么,但我很好奇,你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张平陈铎被撞住院九公早那晚就表示过歉意,至于陈小鱼道不道歉,张全元不怎么在乎,他关心的是陈小鱼要怎么解决。
“擂台上打败他们,擂台下抓到他们,”陈小鱼说的很简单,张全元和陈远山听后摇摇头。
即便这个时候经营模式还不是很先进,但能称得上巨商的两人,手下报告计划都是详略得当,可陈小鱼说的如此笼统,怎么能让两人重视。
“就算小侄你功夫了得,但拳台攻击规则,戴不戴拳套,打多少回合,拳台摆在那儿,高宽多少?双方压阵各派多少人……。”张全元毕竟是组织参与过多次中泰拳赛的人,经验丰富,说的也头头是道。
“之前是上拳台就打了,要这么麻烦?”陈小鱼一听蒙了,拳赛比的是拳脚,拳台高宽、多少回合有什么关系?
张全元与陈远山面面相觑,互相摇头,这是那一记铁山靠把蓬西撞进医院的猴脸少年?是蓬达瓦拳馆,上百人和拳师围打不倒的猴脸少年?是一人敢向整个清迈泰拳馆挑战的猴脸少年?
怎么完全是个小白?难道是没画猴脸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