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从谛听那里出来,正沿着忘川河岸边往石室走时,看见三生石那里站着一个鹤发红衣并持杖的老人。
那老人转过头来也正好瞧见她,四目相触时,他对着她这头儿笑了一笑。
笑得有些不太寻常。
静女正品味着这层笑意,再一抬首,看见一个那老人身旁有一个白影闪过。身形似乎有些熟悉。静女看得迷离起来,等一回过神来,不仅那白影,连那老人也不见了。
静女虽看得蹊跷,但也没空再细究,便先顾着孟婆的嘱咐,去熬今日的汤去了。
她往后便知,这红衣老人,乃是从天庭来的月老。
月老是天上的仙,是经渡化修炼而成的。他每个月来地府一趟,梳理缠绵于三生石处的女怨男痴。缠绕在三生石上的红头绳,一般的小鬼或其他仙类是瞧不见的。这些绳儿,每一条即指凡间一个人的姻缘结果,两条相结即指两个人结为连理。姻缘一尽,两条红绳儿不消去管,自个儿便当即脱落。姻缘未尽的,即便轮回到下一世,仍是这两个人将在机缘巧合间相遇相识,自续前缘,那绳儿也自始至终是不分离的。
除此之外,也常有三条绳儿交结在一起的。这是月老每月来地府要特地关照的情况之一,他须花些心思将三个绳儿结的结一一解开。解这些结时,他常一叹三吟。地府里的小鬼们听到悠扬在半空的幽幽绵绵的吟唱时,便知这日是月老来了。
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则是白无常。
白无常当下的心境波澜而动荡。因为阎王的暗中授意,他上一世张准的记忆并未被抹去,而先前白无常的记忆也已经揭封。两段记忆重叠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灵神。两段记忆里有各有一个人,两个人各留了一段情,两段情都有万不得已、身不由己,重合在一起叫谁也说不出个中滋味来。
呈现在三生石上,就是三条红绳儿毫无章法地交缠在了一起。
白无常算准这日月老将来地府,每回他来,必是子时四刻到。他便于子时三刻时便早早地在忘川河畔三生石旁候着。然等了两刻钟,才见月老姗姗来迟。白无常也未曾留意,一见月老来,便出言求他这桩事,请他务必将自己的红绳儿与另两条脱开。
月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原来是必安啊,怎么举手投足都变了个人似的。怪道我今日来地府,便听那些小鬼们说,白无常这趟轮回归来,倒不像白无常了,倒比黑无常还要黑无常了。眼下一看,果然不假。”
白无常不解其意,只木木地看着他,不发一言。月老又道:“你要求的这事不难,且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我自然乐得给你办,只是此事非凭我一己之力即能办成,须得天时地利、阴阳五气俱备方可,急不得。”
白无常眼里无神,愣道:“只盼愈早愈好罢,我近日深受其苦,万望能在月老处尽早得解。”
月老挪了挪手中藤杖,略略变换了站姿,笑了一笑,道:“若要解,必安你是想要三条绳儿都脱开呢,还是仍和其中一条连着?”
白无常垂首顿了顿,道:“大约都解开方算通身全解脱了。”
月老道:“一个不留?”
白无常道:“一个不留。”
月老道:“我晓得了。你且去,留我一个在此处细细解来。”
白无常拱拱手,道:“那我这厢多谢月老了。”
月老笑道:“事成再谢不成。”
等白无常离开,月老平白叹了一口气。他旋即施法,使三生石上那三条缠结着的红绳儿现形,一条是白无常谢必安的,一条是黑无常范无救的,剩下那条则是新任孟婆静女的。他默念一句咒,三条绳儿边扭捏着,边自个儿散开了。他手执着这三条红绳儿,回想起方才阎王在殿内特召他所谈的那些话,又叹出一口气,用藤杖在三生石上敲了三下,再默念一句反咒,三条绳儿复又交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