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椅子
一天夜里,昆明突然下了一场十年罕见的大雪。
早上起来,放眼望去,那片片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弥漫着周围的世界。雪垒在屋顶上,房屋犹如盖了床雪白的厚厚的毯子,建筑物变成了白色的宫殿。
经不起泛亮的白色的美的诱惑,我走进宿舍区空阔的院子,透过漫天飘浮得使人眼迷的雪花被雪覆盖了,看到草地被覆盖了,沟壑被雪填平了,树被雪花包裹成耀眼炫目的玉树琼枝,整个院坝凸现出一种凄凉冰冷迷离的美。
突然,我看到一棵柳树下,两把椅子上像铺了两块白绒绒的座垫,在雪地里默默地对望着——“这是张正滨的椅子!”我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前几天张正滨去世了;而他的椅子却存在着。
张正滨是厂里的退休职工,和我住在同一幢宿舍楼。天晴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书,另一把椅子上放着他看的书和笔记本;看书倦了,他就摘下老花眼镜放在另一把椅子上,仰首看天上的白云,或者竖着耳朵聆听树上的鸟叫。那种悠闲恬静的神态曾使我羡慕。
我注意到,张正滨读书的时候,常常有一位胖胖的老人来找他,听口音大概是他的SC老乡。这位老人来了后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也拿出本书来看,俩人一坐就是几小时,很少说话。我有时远远地透过树荫看去,俩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胖一瘦地对峙着,头凑着头地各自在翻动着书页。读一阵书,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是散的,并不言语。过一阵,又开始低下头来,各读各的书,倒有点像在下棋。下棋讲的文雅点叫“手谈”,他俩大概是在“心谈”。彼此已经熟到无话可说的地步,说话只能是多余的点缀。相聚又相忘,相视而神散,靠的是心与心的交流碰撞,这种气氛、这种心态大概可称为一种境界。
有一天,我看到张正滨独自在读书,就走上去和他寒喧。我递烟给他,他说他得了水肿病、哮喘,不能抽烟,还挽起裤腿给我看浮肿的脚面。我问他病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不去医院?他说病这个东西,是医不好的;人死了,什么病都医好了。我记得这是一个哲人的话,但他不忌讳,这就是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
我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尼采文集》来看,我说,“只记得尼采说,‘上帝死了!’”
他说:“其实尼采说‘上帝死了’的话里有‘我就是上帝’的意思在里面,不然尼采为什么会大言不惭地说‘我怎么这么的聪明!’只有上帝才会如此说,因为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
我笑着说:“你读书读成精了!“
他说:“我读书读废了,只能算是为了忘却的消遣;你基础好,年轻,读书还有新的希望”。
……..
现在故人已逝,在纷纷飘落的雪花下,面对这两把椅子,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吟哦着:这场雪,大概是为他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