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父亲的书桌前,郁郁地清理父亲的遗物。
父亲的遗物全部装在一个老式的旧皮箱里。打开皮箱,我的泪涌出了眼眶。这就是父亲的全部遗物——一本笔记本,一朵红花,一张选民证,两本话期存折。
两本活期存折已经很陈旧,一本是东面储蓄所的,存了l00元:一本是西面储蓄所的,存了80元。两本存折都写得密密麻麻,每次存入5元或者10元,从存入的日期来看,都在我发工资的后面,显然是我给他的烟钱,而他却戒了烟,把这些零碎的钱存入了银行。父亲的退休费很少,只有30多元,后来加些肉食补贴共49元。而这小小的49元他是完完整整地交给了母亲,他说自己挣得很少,就少花点,怎么好让当家人为难呢?这些钱父亲存着也许是给我和姐姐的孩子的,一个做祖父的人,逢年过节,孙儿孙女来磕头拜年,拿不出象样的压岁钱,该有多尴尬。父亲即使在自己亲人面前也是清高的。
这一张选民证是78年发的,父亲重新获得了民主选举的机会,所以格外的珍惜。父亲曾因反右坐过牢长久地失去过自由;**********中又被遣送到边远的农村,民主的权力于他就非同一般了。我清楚地记得他刚释放回家的时候,来察户口的人,对他铁青着脸,非常的严厉。这张简单的选民证是父亲人格的证明书,他怎么能不珍藏着呢!
父亲退休的那天,单位上破天荒地用“电报鸡”敲着锣、打着鼓送父亲回家。那天,父亲的胸前就戴着这朵红花,花下贴一片长方形的腊光纸,纸上写着“光荣退休”四个金字。后来,父亲用塑料袋套住这朵花,挂在全家的照片面前,经常还用鸡毛掸拂去上面的灰尘。日子长了,红花的颜色有些褪了,母亲要把花丢了,父亲干脆把红花藏进了自己的皮箱。
笔记本的封面掉了,扉页上留着父亲工整遒劲的笔迹:“凡所难求全绝好,但得如愿又平常。”我疑心这就是父亲的座右铭,或者是父亲的生活写照,再住后面翻去,是亲友的通讯地址,中央有关政策的注意事项,接着是一片空白连着一片空白。父亲没有什么可写的了,他的心景趋于平和恬静。从生存到追求,从追求到平和,从平和到圆寂,他为自己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圆圈就是他一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