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机到了南城机场。
袁锋提着包快步地走出候机厅,远远地看到办公室主任季平安掂着脚尖在那里张望。
“袁副厂长!”驾驶员黄永生的眼尖,一下子就跑了过来,接过袁锋手里的提包。
来接他的人一下子就围拢过来,除了季平安和驾驶员小黄外,还有党委书记肖雨亭、保卫处长冉得志、卫生处长金红霞。
袁锋看到这么多人来接自己,感到凶多吉少,自己经常出差,来接的人经常只是驾驶员,顶多有时办公室主任季平安也来;今天来那么多人,特别是肖书记也来了,他老人家是不轻易出马的。
“小勇怎么样了?”袁锋焦急地问季主任。季平安的女儿和袁锋的儿子小勇是一个班的同学。
“袁副厂长,先上车我们慢慢说吧!”季平安说着,拉开了奥迪的车门,请肖雨亭和袁锋坐在后排,自己坐在驾驶员黄永生的旁边。保卫处长冉得志开一辆ZQ长安车跟在后面,卫生处长金红霞坐在里面。
奥迪在南城的街道上跟着前面的车缓缓地运行着。谁也不说话,空气沉闷的使人难受。
“肖书记,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袁锋感到空气要爆炸了,再不说出儿子的情况自己就要疯了。
肖雨亭转过头温情地看着袁锋,然后闭上了眼睛,艰难地说,“小勇伤势重,经医院抢救无效......”他闭着的眼睛涌出了泪珠。
袁锋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车象在夜里行驶,窗外的行人飘飘忽忽。他接到电话的字条后潜意识里就出现小勇会不会......他甚至于不敢往深处想;他想只会是受了伤,破了相,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他又怀疑人们会不会出于善良的愿望在瞒着自己?那几个小时,他惴惴不安,心里像十五只桶七上八下。
“我早就有预感,小勇凶多吉少,有生命危险,谁知道他.......”袁锋把头枕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双手掩住脸,让泪水流在指缝里。
肖雨亭想把手放在袁锋的头上,去抚摸他安慰他,但他克制住了,那样就太温情脉脉了,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有点像父子关系了。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使肖雨亭养成了良好的平衡能力,遇事不惊,凡事都讲个度。此时他说“袁锋同志,你要坚强点,要挺住......”。
“肖书记,不要说了,让我安静会儿好不好!”袁锋的心绪坏到了极点,他才会对书记说这样的话。
大家谁也不再说话,沉溺在悲痛中,只听到车轮的声音在“沙沙”地响。
2、
工会主席傅明珠最怕到停尸房,甚至于听到“太平间”三个字,心里就会发怵。但她的工作又是和职工的生老病死打交道,有人说工会工作就是四子:为职工出点子、找乐子、解闷子、当孝子。由于工作需要,傅明珠只有硬着头皮顶着,前次她将柳一波送到火葬场后,回到家呕吐了几天,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如果对别人说了只会使人认为她不适合搞工会工作,何况她还是主席,她是个好强的女人。
袁锋、肖雨亭几人进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傅明珠正在安慰郑明亮的爱人那飞燕。
那飞燕看到袁锋进来,一头就撞向袁锋,袁锋顺势抱住她,她迅速地一手抓住袁锋的领口,另一手扇袁锋的脸,口里还骂着:“都怪你!都怪你!我不准买赛车还说我小气,现在好了,就因这辆车,小勇也被人害了,你称心了.......”
袁锋不反抗,不还手,定定地让那飞燕去打去骂去责备,他愿意承受这一切,也许此时这样对待他他还好过些。他听保卫处长冉得志说小勇可能是因有人来抢赛车他反抗而遭到杀害的。
卫生处长金红霞也上去劝,那飞燕仍不依。直到肖雨亭上去说“小那同志,你也得给我们个面子。袁锋千里迢迢地赶来,让他也好好地看看小勇。”那飞燕才松开袁锋的领口。
袁锋看到儿子小勇平平地躺着,闭着眼睡着似的,额头上有一道蟹形的被针缝过的伤疤。袁锋弯下腰将脸贴在小勇的脸上,两股泪从袁锋的脸上流到小勇的脸上。
几个女人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3、
袁小勇被安葬在凤凰山公墓。
回到家里,空空荡荡的。那飞燕的泪已流干,坐在小勇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儿子的那张挂着黑纱的相片。相片上小勇穿着白衬衣推着辆火红的自行车,回眸一笑,是那样的英俊潇洒,充满青春的活力。小勇是赛车族,经常参加赛车活动,每周他都要在客厅里仔细地调整修理清洗那辆自行车。那飞燕曾说他把客厅弄脏了,他说“妈,我不把刹车调好,你又不放心了。”那飞燕每次看到小勇骑着赛车箭一样地飞驰而去,总是担心地说:“骑慢点!”小勇挥起一只手:“老妈放心吧,我的车技是一流的。”
袁锋站在那飞燕的身后,温柔地抚摸着那飞燕的肩膀,沉痛地说:“小勇是个好儿子,我到他被害的现场去看过,小河边还有他被害时挣扎的痕迹,整整三十米,他一步步地往前捱......他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经成熟,他是一个真真的男子汉。”
“他死前一定很痛苦?”那飞燕紧紧握住袁锋的手,头枕在书桌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是我买给他的易译通,只能留作纪念了。”袁锋把一个巴掌大的易译通递给那飞燕。
“这是一个不吉祥的东西。”那飞燕拿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哐”地一声。
这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袁锋打开门一看,是高飞和曹蕊。
“你好!”高飞说。
“你好!”袁锋答。
坐在客厅里,袁锋为他俩沏茶。
曹蕊问:“嫂子呢?”
“在小勇房间里。”
曹蕊去安慰那飞燕。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子汉。
高飞说:“我听到小勇不幸的消息,很震惊。前几天就想来看你,厂里那么多人围着你,我不想见他们,也就拖到了今天。”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袁锋忧郁地说。
高飞和袁锋是同乡,又是中学的同学。高中毕业后,高飞考进大学;袁锋参军入伍。四年后,高飞大学毕业,分到南机技术处,当一名技术员;袁锋复员后,也来到南机,任冷作车间工段长。经过几年的努力,两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做出了突出的成绩。两人都是工厂的骨干和后起之秀。两人还是厂篮球队的主力,一个中锋,一个左锋,打起球来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工作起来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后来两人都成为最年轻的厂级领导,曹正石说他俩是马前张保,马后王横;肖雨亭说他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股票风波以后,高飞被处分后出走,这个平衡的格局被打破了。
高飞说:“袁锋,说句掏心的话。小勇的遭遇,和你没有直接原因,但也有间接原因。你没日没夜地为南机奔走,一年两百多天都在外面跑,家也顾不上。你对得起南机,而对不起这个家。如果那天晚上你像其他同学的家长去接小勇,会出这个事故吗?”
“你这话的意思是?”高飞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得袁锋心里发痛。这几天他失眠的时候,常常被这个问题缠绕,清夜里他扪心自问,觉得对不起儿子,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他曾抓住自己的头发,泪流满面地责备自己。
“我倒是想通了。从前********为企业作想,苦了多少,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完全丢失了自我,自己只是企业的一个卒子,一颗镙丝钉,离开了企业这部机器,自己什么都不是,还谈什么实现自我价值。现在我要干自己的一番事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但这精彩,这无奈都属于自己,就值得去领略,去体会,去大胆的试大胆的闯。生命是属于我自己的,向命运挑战,向市场挑战,向自己挑战,这才够刺激才够做现代人的资格。改革开放已多年了,我们得跟上时代的步伐,做点自己的事了。现在我们四十出头,正是而立之年,还可去拼一拼搏一搏;不要像那些所谓的企业家,在退休前才想到自己的利益,结果不择手段,急于求成,贪污受贿,纷纷落马,落得个铿锵入狱家破人亡,竹篮打水一场空。觉醒得太晚了!”
袁锋说:“我没有考虑得那么多!我现在想的是如何为小勇报仇,把那个杀害小勇的凶手抓获。”
“公安局是做什么的?破案是他们的本职工作。”高飞尖锐地问。
“靠不住,我不是大人物,这个案子对于家庭来说是重大的事,但作为国家和社会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案子。如果大人物被害,百货大楼被炸,那案子破起来就快了。”袁锋忧悒地说。
“所以说,你开始觉醒了。我知道你是个责任心强的人,一到单位上,就整天忙于公务,那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事?”
“这到是的。”
“我现在在筹备一个厂,你干脆出来和我一起干,干好了是我们自己的,干砸了怪我们无能。没有婆婆没有领导,市场就是我们的婆婆,产品就是我们的领导。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们可以大干一场。”
“你是被迫上了梁山,我的情况和你的不同。现在小勇的事使我心里很乱,我考虑后再答复你。”
“小勇的事,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会用最大的力量去尽一个叔叔的责任的。”
“谢谢你,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这时,曹蕊陪着那飞燕出来。
高飞很有礼貌地站起来说:“嫂子,我已经向袁锋说了,请你节哀!”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白信封,“这是我和曹蕊的一点心愿。”
“怎么能要你们破费。”那飞燕的脸色很憔悴,有气无力地推辞着。
“我和袁锋从小就像兄弟一样,小勇就是我的侄子。”高飞恳切地说。
那飞燕抹着眼泪收起了那个白信封。
高飞曹蕊向袁锋那飞燕告辞,走到门口,曹正石正要进来。
“爸爸!”曹蕊喊了一声。
“噢,是曹蕊。”曹正石和高飞对视着。
高飞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曹正石说:“你这么快就走了!”
“曹厂长,请进!”袁锋让曹正石进了门,然后对门外大声喊:“高飞——不送了。”
下了楼梯,走到街上。曹蕊的手插进高飞的胳膊里,“高飞,你和我老爸的一问一答很有意思,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士。”她的脸转向高飞,“你俩要斗起来一定有水平,一定很好玩,很刺激!”
“你真是个坏丫头!”高飞用指头指着曹蕊的鼻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