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天空睛朗得一尘不染,太阳暖暖地照在屋顶上。
宏华机械厂一片喜气洋洋。厂区的花坛边插满了彩旗,这彩旗沿路一直插到礼堂。礼堂更是一片节日的景象:一条条五彩的飘带,由礼堂的屋顶向四面辐射,形成一个红黄绿蓝白相间的网状。礼堂的正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走联合合并的道路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方向”的大字。
曹正石今天穿着一身黑西装,白衬衣上系一条玫瑰色领带。他早早就来到了礼堂,检查会场布置的情况,准备迎接省市领导。走进礼堂,看到椅子摆得整整齐齐;主席台上方挂着“宏华机械厂并入南方机床厂挂牌仪式”的横幅标语;主席台上,按领导职位大小井然地排列着到会领导的名字。曹正石满意地点了点头。
宣传部的阿鹏说,“曹厂长,你是否注意到了,这个会场布置成一个易经八卦中的‘大壮’的卦名,大壮:利贞,大而壮也。这是兼并的好兆头。”
“你******阿鹏,宣传部的人还兴搞迷信。”曹正石高兴时也会骂人。
“厂长,易经不是迷信,是古代的科学。你看--会场布置得那点不好。”阿鹏指着会场中的两排椅子说。
“我没有功夫和你拌嘴。”曹正石走出礼堂,心情是愉快的,几个月的努力就要实现了,俗话说“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想到柳一波如果不死,今天肯定和自己站在这里迎接上级领导,竟有些惆怅。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奥迪开进了厂大门,他认出这是********胡贵来的专车,同样是奥迪,比自己的那一辆多两个档,他疾步迎上前去。秘书小张从前门下来,敏捷地拉开后面的车门,胡贵来那高大的身躯钻出了车门,就和曹正石等厂领导一一地握手。然后从容地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标语和彩旗,在曹正石的陪同下,缓缓地走进休息室。
曹正石知道胡贵来的书法不算好,但喜欢提字,早就要宣传部的同志在休息室准备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文房四宝。
曹正石指着桌上的宣纸说,“胡书记的墨宝闻名遐迩,请为我们并厂提词,以壮行色。”
“现在为时尚早,等你们干出成绩来,我一定给你们好好写一幅。”胡贵来不软不硬地说。
曹正石有点尴尬,但必竟久经官场,知道在上级面前的礼数。“胡书记,你亲自来参加这个会议就是对我们个两厂的最大支持。今天请你在会上讲话,给我们指明工作的方向!”
“昨晚,我仔细地看了你们的材料,思路不错,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就能打开新的局面。”胡贵来说。
曹正石虔诚地听着********的话,同时也密切地注意来宾的到来。他为开好这次会议捏着把汗,这次会议在宏华召开,自己反客为主,掌握会议的每个细节,使之不出差错,是开好本次会议的前提。各路神仙的来临,对会议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礼堂中传来********杨志远来临的声音后,曹正石很有礼貌地请********胡贵来入席就座。因为胡贵来不就座,其他的领导就不好入席,曹正石是熟悉官场三味的。
看到邀请的主要领导基本到齐,曹正石向宏华办公室主任范家俊微微点头,范家俊向后台示意,录音师马上停止了音乐。
会议由南方机床厂最年轻的副厂长高飞主持。高飞是曹正石的徒弟,人聪明有闯劲,近几年前途似锦,曹正石任副厂长,他任技术处处长;曹正石任厂长,他任总工程师、技术副厂长。厂里传说他是曹正石的最佳接班人。
当市经委主任欧阳天宣读同意南方机床厂兼并宏华机械厂的文件以后。高飞大声地宣布:“请南方机床厂厂长曹正石向宏华机械厂厂长袁锋授予--南方机床厂二厂厂牌!”
曹正石庄严地走到主席台前,从俩个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写着“南方机床厂二厂”的厂牌,亲手交给了比自己年轻一轮的袁锋手中,由于厂牌又长又大,一直都有工作人员在帮助交递。袁锋接过新厂牌,交给身后宏华的四个中层干部举着,然后,他高高地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做一个“V”字,不断地挥动着手臂向整个会场致敬。
会场响起雷鸣般掌声,会场外响起“噼噼叭叭”的鞭炮声。
袁锋带领着那四个举着新厂牌的汉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会场。他们要把新厂牌挂到厂大门口去。
2、
礼堂的对面是一排职工宿舍,一些退休职工三三二二、七七八八地坐在小椅子上,听高音喇叭里传来的现场直播;远远地看着会场上的彩旗在阳光下飘扬,细声地交谈着。
一位扶着拐杖的老人说:“并了厂,宏华就有救了,以后不用愁退休工资发不出来了。”
另一位戴皮帽的老人说,“南机的效益好,人家会不会顾我们这些老弱病残?”
“是好是坏,说不准;退了休,只有任人家摆布了。”
“过河看唱本,走着瞧吧!”
……
柳一波的妻子洪美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会场外的彩旗下。她右手举一把花伞,左手摇摆着一块红手绢,口里唱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一步左一步右,一步前一步后地跳起舞来,惹得几个孩子围着她看热闹。幸好会场设在楼上,不然,主席台上的领导一眼就可以看到这情景。
负责维持秩序的南机保卫处处长冉得志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本想叫几个经济民警把洪美琴押走,但又怕这样做会破坏会场的热烈气氛;而且他知道洪美琴是柳一波的妻子,如果动硬的会引起职工的反感,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事不能动硬的,又不能拖,冉得志只有进会场去找曹厂长。
冉得志在曹正石耳边悄悄地告诉这一情况,曹正石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胡贵来正在讲话,又不能离开会场,他考虑了片刻,然后又向冉得志点点头,冉得志又回到他身旁;他向冉得志耳语一阵。
冉得志走到会场,找到幼儿园园长孙小玲,向孙小玲说了曹厂长的计谋。
孙小玲在会场里向两个女职工借了两块花手绢。走出会场,把围着洪美琴的几个女孩子喊了过来,嘱咐叮咛一番。
其中两个小女孩挥舞着花手绢,跑到洪美琴前面,一面唱起“糯米、糯米团团,火烧龙船,有人买米,掉下海底。”一边舞动着花手绢。洪美琴也跟着她俩唱起来,舞起来,小女孩唱唱、跑跑、停停;洪美琴也唱唱、跑跑、停停。渐渐地转弯看不见了。
冉得志向站在身边的孙小玲说,“还是曹厂长有办法,脑筋灵。谢谢你了。”
此时,广播里传来胡贵来那很有气势的声音:“两厂合并是我省工业改革的一大探索,是生产力大发展的典范,是现代社会化大生产,分工专业化的开放经济模式对原有封闭型的‘大而全’、‘小而全’的旧模式的一次大冲击,一次大突破……”
3、
********胡贵来对两厂合并的讲话是鼓舞人心的。
南机和宏华参加会议的中层干部和职工代表的心情是激动的。他们整日在车间里忙于生产,很少有机会参加这样隆重的会议,省市领导他们只是在电视新闻联播上看到。今天省第一把手亲自到会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充分肯定并厂的方向。他们似乎触摸到改革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内心的燥动--面对新的机遇挑战的渴望和恐惧。他们忍不住地小声议论起来:
“以后我们的工作要延伸到宏华去,人家会不会听我们的?”
“那都是小事,以后人多了,我们的工资福利会不会被拉下去。这才是大事。”
这是南机人的忧虑。
“以后让人家的人来管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到那时我们就成二等公民了!”
“管他几等公民,只要拿得到工资,才是硬道理。”
这是宏华人的议论。
对于那些省市机关参加会议的人来说,这样场面的会议见得多了,他们激动不起来。他们只是冷静地感觉到一种信息--必须支持企业的兼并。
曹正石是个精细人,当********杨志远讲话的时候,他也在用心地听,并将重要的话记在笔记本上。前几天,他去找杨志远,将两厂并厂的材料带了去,杨志远还和他一齐商量讲稿的提纲。本来杨志远准备在会上大讲一通的,今天听到********胡贵来的讲话,为会议定了调。他就放弃了原来的讲稿,今天的讲话只是复述胡书记讲话的精神,提出两点贯彻执行的意见,适合他的身份地位角度。曹正石看在眼里,心里佩服杨志远的机灵和应变能力。审时度势,这才是当官的料。
4、
下午六时,宏华食堂里整整摆放了20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摆着白酒、脾酒、可乐、高橙。由于********胡贵来高兴,愿留下来吃饭,其它的各级领导也不便先走,都愿意留下来吃饭。
宴席的布局不能像开会那样分为主席台和代表席,就餐的座位只有按桌子的前后排列。********胡贵来,********杨志远,南方机床厂厂长曹正石,党委书记肖雨亭,宏华厂长袁锋等领导坐最前面的一桌。以后就由各位代表按十人一桌自由组合。
宾主坐定。曹正石抬起酒杯,举到齐眉,大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本来我是不喝酒的,今天我们两厂合并了,这么多关心我们事业的领导来临了。我感到高兴,深受鼓舞。我们两厂一个新的事业开始了,请允许我代表两厂向前来参加这次会议的各位领导表示感谢,并祝我们两厂的事业——心想事成。--干杯!”
“干--杯!”南方机床厂的人员从不同的位置齐声响应,这声音整齐洪亮,响彻屋宇。
胡贵来坐下,向********杨志远说:“老曹真有办法,连喝酒都能喊出气势。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企业家。”
“我们要向老曹学习。”杨志远说。
“不敢当,不敢当!”曹正石说。
旁边的一桌。胡贵来的驾驶员老赵向曹正石的驾驶员小黄说:“算你们面子大!我跟胡书记开车多年,胡书记很少在厂矿吃饭;今天是破例了。看来,胡书记对你们两家厂是有感情的。”
坐在同桌的《南城日报》记者李大海说:“胡书记破天荒地给予你们最高的评价:改革的典范,生产力的大解放,对旧机制的大突破。其做法和经验值得企业家、理论家借鉴和探索。明天《南城日报》头版头条就会有今天会议的消息,你们两厂要成为舆论中心了。”
宏华办公室主任范家俊说:“我们的工作离不开上级领导的支持,新闻单位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寸步难行。来!我代表宏华机械厂的职工敬你们一杯。”范家俊抬起酒杯,这一桌的十人都抬起了酒杯。
酒席散了的时候,已是夜幕苍茫。曹正石、肖雨亭一一地送走各位领导。
5、
曹正石要袁锋坐自己的车回家,路上还要向他安排些工作。
奥迪开到宏华厂大门时,曹正石要驾驶员黄永生停车。他走下车来,看了看新挂上的“南方机床二厂”的厂牌,摸了摸厂牌上的红绸子结。回头对袁锋说,“要是白天的话,我俩还应该在此照张相留念。”
这时,听到旁边有位老人在喃喃自语:“一个好端端的厂,就这样被人家吃掉了,惜哉!悲哉!苦哉!”
由于在暮色里,曹正石低下头走近才看到墙边一个瘦癯的退休职工抱着宏华的老厂牌流泪叹息,那姿态似乎在抱着一把古老斑驳的竖琴。
“你是宏华的退休职工?”曹正石问。
“宏华宏华,宏扬中华。现在被毁掉在这些败家子手里,还有什么可说的!”老人闭着眼,自顾自地说。皱纹纵横的脸上留着浑浊的泪痕。
坐上奥迪,曹正石说,“老头的这个举动很悲壮,爱厂爱到这个地步,也值得我们尊重。但不并厂行吗?重要的就看我们怎样去做了。事实胜于雄辩。”沉默了片刻,曹正石问袁锋,“为什么旧厂牌不收起来?”
“我要他们抬到工会去了的呀!”
“那老人怎么会抬到厂门口来?要是胡书记他们看见了多么的不协调呀。袁锋啊!任何一件事都要认真,工厂里没有小事。”曹正石语重心长地说。
“曹厂长--我懂你的意思了!”袁锋看着车灯外坑坑洼洼的道路,感到一种催人奋进的气息在笼罩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