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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你玩了
自从我走路上下班以后,经常会遇到一个小个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戴考究,行动敏捷,表情丰富,眼睛明亮,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他有亲和力,能贴着人打招呼,沾着人说话,很快就和陌生人熟悉、热络起来,他是个自然熟,他说他姓罗,我就叫他老罗,心里却说他是个“口腔健将”,他的名字应当叫“罗嗦。”
我走的路是沿着小火车铁路从北向南去上班,从南向北就回家。那天,我走在这条铁路的枕木上,眼睛却留意着两旁的红花和绿树。老罗走上前对我说,“多好的环境!空气新鲜!不像走在街道上,电动车从你身边呼啸而过,多不安全!”我说“同感同感!”于是我们就相识了。
第二天,我一步一步地在铁轨上走,他对我说,“走铁轨,好处多,一练平衡,二练小脑,三能增寿。”我说,“你太懂了!”他挥动着双手说“不是我太懂了。只是我爱学习,爱动脑子,爱分折问题罢了!”我没有说话,觉得他有点自恋。
每次他碰到我时,总是微微地一笑,专注地看着我,然后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语速快而清楚地描述着,同时双手在胸前比划着,作为补助性的动作。他是个一言堂,永远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我如果隅而插上一二句话,算是回应,他就十分的满意,会一直侃侃而谈到分手的地方,如果我不及时离开,他会和我一直谈到天黑。
他是一个谈话高手,能见子打子,凡是他目力所及的地方,他都能信手捻来,成为他的话题。那天铁路上空飞过了一架飞机,他仰首看着天空对我说“这是一架波音飞机,错不了的!你看它的机身是深蓝色的,机尾有747的字样。”我抬头看到那架飞机的机尾处果然有747三个字,就说“真是的,你说得一点不错。”他有点自豪地说,“对各国的飞机我还是有点研究的:美国的F-22空优重型战机、F-18多功能战、F-16轻型战机,没有对等的对手;俄罗斯的侧卫系列SU-27-35重型战机、MIG-29前线轻型战机,应当排名老二;中国的J-11系列重型战机、侧卫的中国衍生版J-10轻型战机也不错,中国的飞机很多确实是山寨的,但并不是一无是处,我们的主力第三代战机总体质量比俄罗斯的好,比美国的还年轻,算世界数一数二的,美国那些飞机老的太多,慢慢故障就上来了.”我听不下去,头有点发晕,就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他说“我是个飞机发烧友,经常上《战机世界》的网站,自然比你们这些菜鸟懂得多了。”我无言可说,只有听的份。
他不当和我搭腔扯白,凡是遇到人他都有说不尽的话题。我就听到他和铁路上值班的道口工谈这条铁路一百多年的历史;和年轻小伙谈中国教育体制的特点和弊端;和卖葫芦的小贩谈易经;和买报纸的老头谈****和******。
我曾经表扬他的口才好,没有去当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可惜了。他自负地说,“如果我当电视节目主持人,一定不会比朱军他们差!同样是一滴水,流进小溪的是清水,流进阴沟的是污水,命运是不可选择的,成功者毕竟是少数。”我口里说着“你说的有道理”。心里却埋怨他不谦逊,话太多,有点烦。
一天早上,我和他走在铁轨上,他问我,“你拿多少的工资!”我说三千多。他说“不错!不错!”我反问他:“你拿多少?”他说“我们是事业单位,不能告诉你!”我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大声地对他说,“我也是事业单位,还比你多半格,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拿乔!”他说“这有点不公平,但这是我们单位的秘密,不能告诉你!”我气愤地说,“多大个秘密,既然不能告诉别人,就不要问别人。你这是小人行径,我不和你玩了,走开点!”他说“你怎么脾气那么怪!”我说,“老子就是这么怪,你要怎样,要文要武,随便你!”他看到我来气了,我的块头又比他大,于是,他自己给自己下台地说“惹不起,惹不起!”边说边快速急步地向前走去,我对着他矮小的背影,阳刚气十足地说,“滚吧,滚远点!再也不想见到你。”从此,我不再理他,和他绝交了。
后来,几次遇到他,他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我都不理他。
又过了几天,我看到他和一个中年妇女一路走一路说着,“气质,气质很重要,这是选女婿的首要条件!”我就知道他话多的脾气没有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半月以后的一天,我的顶头上级老束对我说,“老罗,你认识吧?”我说“认识!就是罗嗦吧!”
“你骂了他,是不是?”老束问。
我说“是的。”我就向老束说了那天事情的经过。
“你不理解他,他是我中学的同学,好人一个。告诉你,他老婆去世的早,儿子又是一个哑巴,为了和儿子交流,他还学会了哑语。在家里没有人和他说话,在外面他话多了一点,也是可理解的。我们应当宽容他!”
我思索了片刻,对老束说“想不到他还是朵苦菜花,我那天对他的态度是有点过火了。”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独自往铁路上走回家,走到从前和老罗分手的地方,我记起老罗曾指给我看他住的那幢七层楼的住宅,我想此时此刻,在桔黄色灯光下,他可能挥舞着双手,用哑语和儿子在交流,我竟有些伤感——这是为老罗伤感?还是为我自己伤感?我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