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篪方与副将商议完毕,便得空来内殿守在了龙胤身边。他在近旁立着,俊眸因刻意的忍耐而涨的生疼。
叛党竟有路家的玉牌作护身符,路贤妃又亲自送上了鸩毒,不论内情如何,路家的谋反罪都已坐实。
反逆,为不赦十恶之一。
然而他怎能相信,如此的凝云,会对龙胤意图不轨?
此外……尚瑾的话仍在耳……竟真是婉依……公子,她何时也成了聂潇的人……
婉依,她的避宠,她的疏离,她的清冷,她的神秘,她深紫眸中时而浮现的厌恶与仇恨,片羽点滴,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正是怅愕,却见尚瑾端步走入内殿,紫芝眉宇间印了隐隐的恐惧。
她直视龙篪双眼道:“四王爷,我是否可相信你有能力保护你的皇兄?”语中凌然的大将之风颇有震慑力。
龙篪诧异地瞧着这个似乎无所不知,无所惊讶,无所畏惧的沉静女子。
大哥相信他,于是离开圣泽宫去亲会聂潇;孙增相信他,因此在如此的关口将指挥大任交与他;然而眼前这个纤弱女子,却不相信他。
尚瑾逼近一步道:“尚瑾再问一次,四王爷是否自信可以保护你的皇兄,即使……纳兰婉依在此?”
龙篪浑身一震。
果然,是要到这一步的。
他对婉依的爱,尚是朦胧,仍在禁忌,却生被迫着,在如此的时候做出决断。尚瑾担心的并非他的能力,而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心是会倾向真爱还是至亲。
不过片刻,稍费思量,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的命,今夜首先属于二哥。”
话音甫落,尚瑾便转身消失在了长廊之中,衣角翩飞,风飔然撩起一阵飒飒之音,倾时被淹没在了刀剑声中。
龙篪握紧剑柄,快步出了内殿。
毓琛宫。
殿内昏暗如晦,静廖可怖。院角数支若半妆美人般的细颈紫藤,此刻似也被漫天的烽火熏呛,玉软丝香不堪浓烟,只得微微回探入窗棂,颀身婷立,更显弱骨纤形。
溥畅吹熄了殿内所有烛火,抱着双膝,蜷缩在花影下面的墙角中,娇小的下巴抵着膝盖,屏息。
此刻她身边只有熟睡的世玙。
毓琛宫此刻没有任何守卫,她不知道皇上和凝云姐姐在圣泽宫是否安好,她也不知道秀殷在延僖宫是否安好。然而,无谓的担心亦无用。
她,此刻身在毓琛宫,身在世玙身边。
龙胤对她来说不啻兄长,凝云对她来说不啻挚友。皇权斗争,从不是她能理解的事情,但稚子无辜。
她能做的,便是在这里,凭所有可能的力量,防止任何危险发生在世玙身上。
马蹄声已渐近了,一阵猛烈的战栗酥麻了她本已酸痛的双腿。不能动……不能动……万不能吵醒世玙,让他发出哭声。
毓琛宫中此刻静谧如斯,幽凝如斯,即使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让人察觉。
那人进来了,只有一人,步伐轻盈飞快,若飞燕一般拂过长廊,衣角擦在栏杆上,姗姗作响。
溥畅嗅到新血的气味,一寸寸靠近。
那刺客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知正殿的方向。她的步子忽而带了些怀疑,似乎认为,这座空城一般的毓琛宫中隐藏着何种埋伏。
此时,偏殿中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刺客瞬时顿住了脚步,转向那个方向而去。
溥畅紧闭了双眼,无声的泪落下。她知道那是小罗子,按照已商量好的计划,引开刺客。接下去,还会有秋涵,桃蕊,桃蕾。
今夜的毓琛宫中,任何一人都愿为了世玙而牺牲。
然而那刺客不是蠢人,剑落三次,便明白了他们有些拙劣的伎俩。
溥畅不懂她如何能那般快就明白,然而她终究是明白了。殿中重归静谧不过须臾,脚步声便再一次响起,这次带了些恼怒与不耐烦。
溥畅轻身站起,赤着脚抱起世玙,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溜入一间别室。
此刻的她,只能赌上一次,与这刺客玩一场赌注是生命的捉迷藏。
几番三次,她相信自己看到了那一抹罂粟红的飞影在离她不远处掠过。无数扇门被她无声地推开,直到第七扇。
她看到了那双慑人的紫瞳,妖冶冷邪的笑容如同鬼魅。
四目相接那一刻,她的魂魄便霎时断绝似的,湮没在刺客眼前。
任芙眯起美目,颇不屑溥畅如此轻易便被制服。如今她呆滞地立在面前,纯眸中凝了最后一刻的恐惧,被定格在那里。
自溥畅臂弯中拿过世玙,她即刻转身而去,满心期待着聂潇仍在等她。
穿过庭落时,任芙便已觉出一丝不对。
尚瑾兀然出现在面前。
并非久别的重逢,姐妹两人心中对彼此的思念却都已化成寒冰般的利刃,冷冷敌对。
为了各自心中的爱,要走多远呢?
“芙儿,放下那孩子。”尚瑾平和道出这句话,竟仍似昔日众生殿中。
任芙被激怒了,冷哼道:“姐姐一点没变。”
“你也一样。”尚瑾上前一步,宽大的衣袖翩飞。
“放下那孩子。芙儿……当初姐姐毅然决然带着你走,就是不愿看到你有生之年,也像姐姐一样……手上沾满鲜血。”
“何必说的如此堂皇!”任芙大笑,“你不过被那个龟缩在众生殿中的失败者迷了心窍,才死心塌地随之成为失败者!姐姐,我要的就是如今的生活,你再不能阻止我。”
尚瑾哀叹。“究竟是谁被人迷了心窍?”
“姐姐,你大可站在那皇帝一方。御林军马上便可突围入关了,若在那之前他命不绝,这孩子的命不绝,那么明晨日升,天下仍是他的天下,众生仍是他的众生。焚烧我们姐妹的火焰会再次燃起,巫女也好,异端也罢,一辈子跪着生活,至少我不要蜷缩着死去!婉依和我都是你的姐妹,你忍心见姐妹再做那刀俎下的鱼肉吗?”
尚瑾闭唇不语,只幽然却凌厉地盯住任芙,目中凝了光晕。
任芙怔了半晌,勃然大怒了。她原本要浅着些的紫眸如今火烧般,成了浓烈的绛红。俄而,金白的利澜漫开了她眉目,如焰心之芒,火山之峰,以排山倒海之势喷涌而出。
她咆哮道:“出去!不要再进入我的意念!不要再企图控制我!我再不要受你控制!”
尚瑾被她强大的反抗力击中,后退几步,萃然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