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泽宫。
如此安静的世界似乎有千年那般久长,凝云伏在龙胤胸口,贪恋此刻任何一丝温暖。他的脉搏仍在她娇小掌心,风中之烛已燃的越发强烈,他生命的气息渐浓了。
龙篪仍执剑在外殿走动。
一丝浅柔的微笑盛开在她唇畔,紧闭许久的双目终可张开。凝云将头向他臂弯内又缩了缩,两人的心跳,如此的近,如此的契合。片刻温存,她坚定地站起身来,玉颈高昂,双目冷静地直视前方。
我知道你会活过来的。
今夜,保护你与我的人何其多。
苍茫夜色下,多少人为了心中所信,心中所爱,心中所梦甘愿或舍弃生命,或刀口舔血,或良知蒙尘,或兄弟操戈,或手足相残?
所谓的人间至情,是如此的不可感不可知,却又为何有如此的魔力,可以澄澈一片心,抑或污彻一片魂?
龙胤,我听到了,我全听到了。
玉牌,竟是玉牌!
若非路家,今夜的圣泽宫被围,你生命垂危,是原本不会有的事!
即使你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就让我最后再保护你一次吧。
凝云快步出了内殿,黛眉微颦,唇畔勾起一丝深思熟虑。龙篪见她出来,一时竟煞白了脸色,直怕龙胤出了什么差错。
她定然点头,打消了他的疑虑。
“外面……似乎太安静了。”她将细臂抱在胸前,忖度着目前的局势。如今回复了知觉,她才觉出这不同寻常的安静。
外面缓了攻势,为什么呢?
龙篪如今瞧她的目光已带了几分迟疑。凝云自知原因,秀睫闪了几番,启唇道:“你不愿说,我便只好自己猜。方才孙增又来过了,听上去是好消息。如今的局面是一边倒,实无任何利我的方面,好消息只可能有一个——御林军已突破防守,大举进宫了。”
龙篪暗惊,她竟猜的如此准确。
“你一定已经下令紧闭宫门了。叛党来势汹汹,我们的守卫以少打多,然而也抵抗了这么久。乱军冲不开门,一定会放火焚烧,让我们都葬身火海,去准备水!”
凝云沉静下令。
龙篪思索片刻,信服地点点头,转身而去。凝云亦转身,仍回到龙胤身边。他的呼吸已顺畅均匀了,凝云含笑瞧着,心中仍有几分忐忑,纤手握起条帕子,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她有些焦急,他还有多久才能醒呢?
夜空已泛着些银白了,流泻覆地,凝冷凄然。
龙篪绷紧了弦,留心着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眼角忽见西窗窗纸上有斑斓的影子依稀闪过,他立刻拔剑出鞘,却发现不过是几枝柳条在风中的战栗。
他深吸一口气,耳边却听得风声突紧,裙摆划过,一阵馥郁幽香自背后袭来。
不需回头,甚至不需错愕。婉依的轻功,他在沉香阁便见识过了。
那纤细的剪云片影此刻若闪电般敏捷锐利,仅立在他背后片刻,便向内殿闪去。
当我不存在么?
龙篪冷笑,回身出招。他也是身手了得的人,又比婉依身高步长,几步便追上。他们的剑凌空相碰,铮的一声,余音击壁,两人心中俱是一颤。
一个是决绝的清冷,另一个是汹涌的愤怒。
在他面前,婉依似乎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她咬唇挺剑,身形手法一如沉香阁中的优雅飘逸,如今更添了些凌厉,招招致命。
“居然只有你一人,他对你还真是有信心呢!”龙篪冷笑。面对婉依的攻势,他防守的滴水不漏。然而,处处的手下留情,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婉依不答话,剑锋倏地扫向他腰间。他敏捷跃至一边,回招来擒她手腕。
他试图策反她。“御林军已突破封锁了。婉依,你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是必输之赌,我在苏州早已摸清了一切情况,你们在朝中亦有人。今晚是二哥故意引你们入关,再关门打狗,就是要看看他身边的叛徒是谁!若不是他忽然病倒,路丞相意外背叛,叛党请出了玉牌,你们的人早在进城之前就被全歼了!”
她的动作稍有迟疑,龙篪挥剑挡开她略显绵软的一招,另一手腕部一翻,便牢牢地攥住了她的细臂。
“婉依,放下这一切吧。”他直视她双眼。
“我们不是一路人。”她淡然道。
“正因不是一路人,我才能救你!”
然而,她的冰肌雪骨在他掌心中仍是寒凉,那双剪水楚眸竟冰铺一般,幽然彻骨。
冷笑凄然绽放,婉依挣扎几下,却仍旧动弹不得。
龙篪自怀中掏出一方白布,折的齐齐整整。他轻轻抖开,白布上却是骇人的斑驳血迹,已风化成乌青的条纹,树根般盘错纵横。
婉依愕然。
那是他们初见时,他自他衣袍上扯下为她包裹伤口的苏纺响云绸。
他珍藏着这一段回忆,珍藏着那个遍体鳞伤却仍不言痛的女孩儿的温热幽香。
心心念念的要找她,却发现,晚了一步,错过一生。
紫禁城的绝美回眸,宏大背影,圈住了他从此终其一生的悔恨。
婉依苦笑一声,从未有过的尖刺声响。抛掉剑的纤手颤抖着,她凄然道:“果然……果然……”
龙篪正诧异,却见她掌心忽而一翻,自腰间挺出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忽施冷锋,向他喉头刺来。
“你留着你的丝帕,我留着我的伤口!不要来救我!我不需要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