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选秀的日子还有一个半月,龙胤已不再独宠毓琛宫,如今在锦阳殿中,多是招林若熙去的。
凝云暗自苦笑,原来,连沉默的枕畔相对,都不能再常有了。
若熙连宠了三日,被他钦晋为婕妤。
凝云细细咂摸这事,知道其实必有太皇太后的因素在其中。那日朋月宫中,秀殷公主无意使了若熙去报信,若熙自不是无心眼的人,顺水推舟便为自己找了新的靠山。
太皇太后没有不喜欢她的理由。若熙花颜月貌,婷婷玉立不输当年的潸皇后,光貌美不说,又是个悟性极高的剔透人儿,凝云纵是不喜欢她,却也承认,两年前她那拙劣的心机,两年后已精进了不少,稍事调教,是可复史佳妃之盛的。更何况,若熙背后的林家,是名将功臣。
可他……为何竟如此屈服呢?
如今后位仍空悬,路贤妃和林婕妤之间,便有一番较量。太皇太后的支持,是若熙最大的筹码。她能否后来居上,息关于此。
若熙有筹码,而她……有什么呢?路家仍权倾朝野,但路丞相已有了隐退之意。百官是知见风使舵的,只怕路府的门庭冷落之日已不远了。凝云知道爹并不在乎这些,她也不在乎。但少了这样的支持,她已然落了下风。
还有世玙。后宫中生有皇子的嫔妃,除她之外,就只有洛妃,然洛妃多年无宠,不会对她或若熙构成威胁。若熙青春年华,似娇嫩花苞一般,如今又隆宠至此,怀上龙种似也只是时间问题。
除此之外,便是他的心了。
他的心,如今向着何方,她是一点都不清楚了。如今的她,是在争他的宠,还是争他的爱呢?
夕阳落山,天已晚了。凝云唤来秋涵问道:“皇上今夜仍唤了林婕妤侍寝么?”
秋涵摇头。“看来皇上今夜是要独自歇在锦阳殿了。”
凝云看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的青丝,莞然一笑,仙姿玉色,眉目如画。
锦阳殿。
朱红的地毯铺在汉白玉的宫阶上,华殿千寻起,连薨遥接汉。
凝云走着走着一阵忐忑。两年前,也是秋深,彼时兰才人隆宠,她一心要与之较个高低,便来到御书房,硬是逼自己装出千娇百媚,丽眸微嗔来,撒着娇要他哄。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好吧,那时可笑,现在便是可怜了。
庭院中灯已上了,红彤彤地引出一条路。凝云轻眯水眸向殿内望去,御书房的烛仍亮着。安安静静的,果是他独自一人,在宽大的书桌后执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她松了口气,脚步轻快了起来。
烛光昏暗,一抹丽影闪入,虽是蹑手蹑脚的,却躲不过他的眼睛。
头也未抬,他笑了笑,惊喜的口气中蕴着些不耐烦。“若熙,朕不是说了叫你过个把时辰再来么?这些奏折还未批好呢。”
她僵在了原地。
原来是她多虑了。
果然是她多虑了。
娥眉在黑暗中蹙着,秀睫忽闪亦不让他瞧见。她含糊地应了声,随即便转身走了。他仍端端坐着,似乎根本没听出是她。
回到毓琛宫,见她一张玉颜又满面是霜,秋涵和桃蕊面面相觑,一个轻叹一声,一个不平地叉起了腰。
凝云平静道:“原是秋涵弄岔了。今夜仍是林婕妤侍寝。”
秋涵皱皱眉,心道自己并没弄错,定目看着凝云再不言语,快步走进寝殿,也不好再问,只念着自己再去打听打听,方才在锦阳殿究竟是什么状况。她沉思片刻,吩咐桃蕊值夜,之后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半晌之后,她回来了,忧心忡忡。
走入寝殿,秋涵见凝云仍在灯前掩卷沉吟,唇畔浮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她心道,看来主子也是明白了。
凝云见她进来,笑道:“我知你是一定会去打听的。现下就来瞧瞧你打听的与我想的是否一致。”
“主子如何想?”
“这仍不明白么?方才他当我是林婕妤,那说话的神情语气却是与对欣贵妃说话一模一样的。太皇太后果然是在将她悉心打造成另一个珍儿了。”
秋涵道:“从前的欣妃,确也喜欢给皇上这种忽然出现的惊喜。”
凝云冷哼一声。“说是像,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像。纵是她如何聪明,如何作的出天真无邪的样子,眼底那清清楚楚的傲气张扬,绝对是抹不去的。论起这个,倒是更像……史佳妃了。”
秋涵眸中忽而多了凝重。凝云一语果然道出了两层真相。她一惊,随即苦笑了,原来是这样。
欣贵妃是他所爱,佳妃亦是他所宠。再如何罪大恶极,佳妃毕竟是他宠了数年的人。林若熙果然聪明,经太皇太后调教出珍儿的样子不说,她自己又加上另一个人的思念傍身。
失去的人,他个个怀念。在身边的人,便无足轻重了。
凝云心中隐隐的委屈,他是打定了主意我会一直在他身边才如此冷落我呢。
凉风飒飒地自窗口灌入。秋涵忙关了窗,劝道该睡了。凝云黯然解下乌黑长发,云髻峨峨,更显娇颜如梨雪苍白。
这时奶娘抱着世玙进来了,急道:“皇子今夜怎么都睡不安生呢,怎么哄也是哭,娘娘可瞧瞧。”
秋涵不悦。“本是你该做的事,怎么拿来烦主子?”
奶娘嘀咕道:“是娘娘交代过有什么都要来报的……”
凝云却不怪,一对静眸看到儿子终是闪出了星辰似的光亮,端端坐在软椅上,摘了护甲,伸手接过了世玙,含笑亲亲他粉嫩的小脸。任是怎么瞧,她也觉得世玙像自己多些。龙胤是剑眉星目,世玙的眉却要淡着些。
轻摇着世玙,她又哼起了那支甜甜的摇篮歌儿。就这般哼了许久,终觉心中宽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