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儿子从容站起,她踱至窗下,凝望星空。深宫中的人儿们,有多少在此刻披衣而起,踯躅心间?月华染了她一身的剔透,又有多少次,她在无数的困苦和伤悲中,仍能凭心中的爱和勇气度过难关?
从前她没有认输,现在也不会认输。若是再没有别人对她的爱给予她力量,那么就让她对别人的爱,成为力量吧。
低头看看世玙,她默念,从此后,只有你是我的力量。
她含笑启唇。“你们且退下吧。今夜我来照顾玙儿。”身边人俱没有出声,浓浓的笑靥正要盛开在她眉间,一个威严的声音忽而响起,打断了她的遐思。
“那么,谁来照顾朕呢?”
凝云惊惧转身,却看到他背手而立,眉宇间凝着俊朗的笑意。她不自在地动了动,低下秀颔,屈膝行了礼。秋涵和奶娘俱低头噤声,见皇帝笑的古怪,也不知是吉是凶。龙胤咳了一声,走过来,不理她的抗议,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过了世玙。
凝云水眸含了怒,但怕弄醒了世玙,又不敢与他抢,只得瞪眼看着他。看了半晌,她按捺住火气,轻声求道:“皇上……如此晚了,怎劳皇上……皇上还是将玙儿给臣妾吧……”见龙胤充耳不闻,仍将他那双龙爪紧紧攥在儿子身上,她彻底恼了,纤指不依不饶地扣住他的臂。
“皇上你……轻些……”
龙胤暗笑,迈开几步,将世玙递给了奶娘,顺势便转身,双手箍住了凝云的纤腰,深情地吻上她的唇,霸道而浓烈,不容她一丝抗拒,全不似从前的柔情似水。凝云猝不及防,被他如此吻着,登时绯了两颊的霞光。越过他肩头,她看到秋涵和奶娘都在掩面偷笑,更是娇羞,轻轻推他,细声道:“有人瞧着呢……你……”
然而他抱的越发紧,轻声笑道:“怕什么……”。
秋涵和奶娘忙退了出去,含笑将门掩上。耳中收到了那极轻的咯哒一声,龙胤打横将凝云抱起,放在了榻上的绣鸳锦被间。她刚要说什么,却又被他的吻堵回,只得将满腔冰冷化为一声温热的**,将纤手柔柔搭在他肩头,微喘连连,气若丝兰。他更是难耐,唇下深入,肆意品尝着她的春意芬泽。
凝云轻轻闭目,却忽而被颈上的痛刺的猛然睁眼。原是那处旧伤,如今又跳了出来,似在提醒她美梦的虚幻易碎。
他的手已在她身下摸索着她诃子的束带了。她猛地挣脱出他的怀抱,翻过身去,只留给他柔弱冰冷的纤背。
龙胤燃起的激情一下子被她熄灭,甚是不解。
“‘个把时辰’早也过了……林婕妤应到了吧……”
他对她忽然的醋意似乎不以为然,凑近了些,仍让她温香玉软的身体栖在自己臂弯内,另一手轻轻抬起她秀颌,笑道:“朕还未审你呢,倒先审起朕来了……方才怎么来了又走了……”
凝云一怔。“原来你……”
龙胤扳过她双肩,轻啄她耳垂。“你的声音朕怎么会听不出……”
凝云缄了口,无言可对。话再多说,终究是无意义的。事到如今,爱与恨都不再分明,如同仲夏光倾万丈的盛日,若无浮云相伴,无论天色再如何澄清,终究灼人。如今有了云,稍解天地间的烈炎,世人观了,不过借日光去咏红杏的娇艳明丽。
流息的明澈水气,枉高出繁花许多,反而不被注意了。
或许珍儿是明智的呢,离去,反倒将她的背影永远留在了她的爱人心中,痛惜地珍视着。
靠在他仍宽广却不再温热的怀中,她依稀寻着一年前的心浪起伏。即便找不回,那记忆可聊以慰藉。
“云儿,有一事要对你说。”
她婉声应着。
“若熙……她怀上了。日后多照拂着些。”
他的气息温柔的游走在她颈间,却触耳成了寒彻的冰锥,刺入心中。而如今,不再会流血,冰锥刺过,只不过暂时的抽冷,便暖暖地化成流水,反是被她的心意渗热。凝云苦笑,林若熙是否有孕,关她何事?他居然这样道了出来,还吩咐她日后照拂,是已将她当作了他的皇后,他的后宫之主啊。
“是。”服帖的话语自她唇间平和呼出。
次日晨,毓琛宫。
一大清早,凝云就使人去了延僖宫。溥畅顶着微曦前来时,见她一脸的喜靥。若熙如今有孕,再升位次是肯定的。如今再升,便是芳贵嫔了,嫔妃至正三品,相关事宜再不能同往常一样简单发道口谕,通晓六宫即可。选秀亦当前,如何将两事安排得当,需得同溥畅商量。
除此之外,还有怿纯公主。
凝云早有将怿纯送往延僖宫的想法,她也相信溥畅会真心对怿纯好。
溥畅喜不自胜。
借此机会,凝云便可将她扶至从三品婕妤,然而如何再往上走,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一切解决,她便也该去信宜馆“照拂”若熙了。
信宜馆。
凝云近观信宜馆,啧啧叹其倒似了几分林若熙的魂神。
主调丹朱,油彩溶了澜光便是毓然的赤金,日边闪耀,端的流光姗姗。如今不是春时,故庭院中的红杏不复其盛。想今年初春时那倚云裁的簇簇余霞,嫣然胭脂,娟娟承曦,甚是俏丽。
主殿中墨画分是彩凤来仪与玄鹤成列,华美雅致。
凝云立在院中许久,盯着那光秃的枝子笑道,如今秋寒,但不过几月,春便又至了。当信宜馆中多个小人儿出来之时,可不又是鲜花着锦?
迈进殿门,却觉殿中甚是热闹。林若熙端坐着,洛妃、倪嫔与戴才人众星捧月般围在她身边。
凝云掩口轻咳了声,众嫔妃纷纷见礼。若熙扬扬手,侍女便又搬来一张椅子,摆在若熙身侧,与众嫔妃在一同。
秋涵微微皱眉,虽是在信宜馆中,但主位岂能舍贤妃而让婕妤?林婕妤的侍女未免太不懂规矩。
“免礼。”凝云道,坐在了若熙身边,似乎并不计较座次。见若熙一双丹眸似在微微觇视,凝云不以为意,只吩咐秋涵与桃蕊将带来的东西交与了信宜馆的宫人,并作交待。
安排停当了,她才转头婉声对若熙道:“妹妹有了如此的喜事,是皇家之福,宜静心休养。吃的用的有什么不顺心只管派人去毓琛宫说,不需拘礼。”
若熙如今倒惜言如金了,乖乖点头,秀睫遮了杏目,顺从和善。倪嫔在一边瞧着,目光游离似钩,笑道:“贤妃娘娘果然贤淑大度,也不需操婕妤姐姐的心呢!太皇太后早送了不知多少好东西来,可羡煞了我们这些没福的!”
凝云眸光一收,笑道:“太皇太后恩泽广被,如今婕妤妹妹又为皇家绵延子嗣有功,多关心着些也是有的。”
倪嫔又道:“倒也是。嫔妾却瞧着那东西与子嗣关系少些,犹是那千足金镶红碧玺石……看着晃眼!”
此言一出,满座皆变色。洛妃衣袖风拂过般轻抖一下,戴才人瞪大了眼睛瞧着若熙。秋涵和桃蕊在旁立着,神色俱是一黯。
千足金镶红碧玺,乃天朝宫廷的珍中之珍,自巽帝一朝便是皇后凤印的标缀物。
凝云目光钩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太皇太后属意何人为后,早已是路人皆知,如何能让她惊诧?
若熙眯起水眸,打量倪嫔几番,不见深浅,只冷语道:“我累了呢,姐妹们可否容我一刻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