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在秀殷的催促下,李拓极不耐烦地讲了一遍发生在正元殿的故事。他故意略去了其中一些部分,并且惊讶地发现,原因竟是他不想自己的妻子受到伤害。因此,关于她敬爱的二哥的秘密,他决定不提。最后,他小心地提起了自己即将赴北疆战场的事。果然,秀殷显得六神无主了。
“这可……有些突然……好吧,我会准备好的……要带的东西不是很多……”她有些慌乱地自语道,“……我保证我们可以准时上路……”
李拓大惊失色。“等等,娘子。我说的是我要北上,不是‘我们’。”
秀殷看上去却比他还要吃惊。“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和你一起去!”
“可那地方……”李拓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可以恐吓秀殷的词语,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有些笨嘴拙舌,“……是战场,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你不怕,我也不怕!”秀殷的眼神热烈而真挚。
“这……”李拓仍不放弃,“总之你不能去,太危险。”
秀殷眯起了眼睛。“你在关心我啊,相公。”
李拓立刻显出了不屑的神色。“你怎么不明白?我是怕你去了束手缚脚,耽误了我的正事。跟你皇兄也讲好了,你仍住在公主府,嫌闷的话就去延僖宫与何容华同住。就这么定了。”
秀殷沉默了许久。“不,不明白的是你。你道我不知道战场是什么吗?我知道那里的危险,然而不会对你说‘不要去’,因为我知道,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是你想做的事。所以,我不阻止,我能做的,只有在你身边。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有艰险我们一起克服,我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不会添乱,只要在你身边就可以,行吗?”
这样一番告白,出乎了秀殷自己的意料,更出乎了李拓的意料。
秀殷不知道自己为何肯为他去那黄沙扬扬的地方吃苦,正如李拓不知道自己为何肯为她去帮龙胤重新振作。奇妙的心灵相通,正在世上最不可能的两人之间,逐渐建立起来。
毓琛宫。
自打苏州回来后,路丞相还未来探过凝云一次。今日要来,怕又有要紧的事。凝云着了水蓝绫子绵裙,挂了大红的珊瑚朝珠,圆润的珠子略可遮掩颈上的伤痕。
等待的当间儿,秋涵略跟她讲了昨**拂袖而去后朋月宫中发生的事。
珍儿不久便醒了,癔症已痊愈。然而记忆回来了,心死的哀痛便一同回来了。凝云的玉牌虽可保她不死,她却也知道自己活罪难逃,向龙胤和太皇太后自请废为庶人,贬回民间。太皇太后本是坚决不允,怎奈她以死相逼,只得作罢。
如今太皇太后一派在后宫中再无势力,凝云暂时可定的下心。
“主子需提防的是林容华。朋月宫之事她便是她告的密,潸皇后葬身火海,如今欣贵妃也要去了,太皇太后极可能扶起这个有相貌,有家世又有心计的林容华。保不准,她便是第二个史氏,甚至更强。”
凝云蹙眉。“林若熙不足惧,不过是些小聪明小恶毒,并没有史佳妃的深思熟虑。”
秋涵道:“小聪明小恶毒有时便可成大患。欣贵妃一事,不啻是她一手挑起;弼宸公主的婚事,若无她从中搅乱也不会痛失姻缘;如今她又献媚太皇太后,不得不防。”
凝云点点头,含唇吮了口枫露茶,用杯盖轻轻磨着杯口。秋涵犹豫了几番,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昨夜与皇上……”
凝云瞧她一眼,知她担心两人还怄气,淡然一笑道:“皇上不过须臾便离,哪里会有什么事?”
秋涵奇道:“怎么‘须臾便离’?皇上明明是拂晓才走的。”
凝云一惊,当的一声放下了茶杯。她记得晨起时,身边的被褥都没有人动过,况且她一向睡的轻,若他到身边来是一定听得到的。心里正不解着,小罗子进来通报道:“路丞相到。”
她忙理了心神。宫变当晚她设法派人送出的密信及时到了路府,路丞相已递了还乡养老的辞呈,暂时避过了风头。凝云暗喜,此次事件并未牵连到父亲,也是幸中之幸。
然而,路丞相却是一脸凝重,显然已知道朋月宫中发生的事了。见她身上心中明明有伤痕却遮掩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昨天有没有吓着?”
“还好。”凝云弯眉笑道,“长久以来都是爹和皇上在保护我。如今,我终于也可以保护你们了。”
路丞相叹气。“我的云儿,自不是个平凡女子。爹只盼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哪里盼着你的保护呢?”
“强敌已除,爹可以舒心些了。”
“把玉牌给爹。”
凝云一惊,不知道他何出此言。“这玉牌在你手上,怕那最后一次效用也要给人用了。”她明白了,爹是怪她动用那救命的玉牌去救珍儿的命,又差点在太皇太后的剑下搭上自己。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玉牌放在我手上,为官作宰这么些年,爹倒不会动不动就舍己发善心。”为了凝云,路丞相也是没有办法了。
凝云无法,只得交出了玉牌,祈祷以后再也没有用得上它的时候。
待路丞相走了,凝云疾步走回寝殿,重又打量起了那副秋睡图,纤指轻抚过带着墨质涩感的宣纸,似乎情意自丹青中流淌入她白皙的指尖,顿觉暖了不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作这画,难道需要一夜么?丝丝缕缕的甘甜沁入心扉,她不知自己是否如此容易便被感动了。
心中刚软了些,他那样怜惜地抱起珍儿的样子便又闯入脑海。
凝云轻叹一声,珍儿明日便会被废去一切位分,贬为庶人,从此离开皇宫。她自己做出这种选择,心里也不会好受吧。凝云咬着贝齿,只觉得愧疚之心大概一生不会消失了。他是否也是这样?
倒不是谁害了珍儿,归根结底,就是这宫闱倾轧的命。
正惆怅着,秋涵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
“欣贵妃……请主子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