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胶着,内殿的紫光终于是点点渐暗了,方才还灼热的庭院如今仿佛一下清凉了下来。一切重归静默,只听得珍儿的呻吟声,拨着每个人的心弦。龙胤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关切,甩下凝云急步跑了进去,太皇太后紧随其后。凝云拂去颈上仍在洇洇涌出的血,纤指草草一按,便急忙跟在了他们后面。
赶到了寝殿中,便看到龙胤将仍在昏迷的珍儿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温柔地捋过她几丝凌乱的额发,低声安慰着什么。
思绪恍然回到溯机殿的那夜……她当时便也是如此昏睡着,他也这样抱过她吗?不记得了,只记得眼前曾是一片的血光,他胸前缠了绷带……是为她受的伤么?
颈上的伤口仍一跳一跳痛着,她苦笑,果然,你为我流的血,是要我如今还给你的。
救活了珍儿,从此,你便不会离开她了吧。
婉依此时亦鬓发凌乱,妆容不整,被洇洇汗水冲掉了本就淡的胭脂,显得她更是面白若棠。见龙胤和太皇太后如今眼里都只有一个珍儿,凝云递给婉依一个眼色,示意她趁现在离开。
如珍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是她的错,她的主意,不要再连累一个婉依了。婉依会意,整整衣衫,轻声走了出去,擦肩而过时对她微微点头。凝云一阵欢喜,看来,是成功了。
片刻的工夫,太医们亦来了。凝云冷眼瞧着他们装模作样的号了脉,大喜地告诉龙胤,贵妃无碍,但癔症是否痊愈还要等她清醒时才知道——仿佛是他们治好了珍儿的病。
一名太医瞥见了凝云,啊呀一声,道:“贤妃娘娘怎么受了伤?让微臣诊治一……”
太皇太后冷冷地喝止了太医,刚要说什么,龙胤抢在了前面。他的眼神甚至寒于太皇太后的,凝云知道这眼神中有几分是做给人看的,却仍不能不心寒。他走了过来,逼视着她一双静眸。
“朕是万万没想到你会用此法……为何不与朕商量,便如此草率地做决定?”心痛与心悸融上他一双俊目,凝云知道,那心痛不是给她的。她不想让他知道,亦是不想让他听到珍儿那些痛苦的声音。
惨笑,她居然……在乎他为另一个女人而痛苦。
“臣妾有罪……可臣妾自己……亦受过这种折磨,知道此法痛苦然而可治本,才……”
“她哪里是你那样坚强的人!”他打断她的话,神色已是怒极,“坚强若你,那时仍那般辛苦……珍儿她本是柔弱的人,如何受得了这剂猛药!”
奇怪,有人在她的伤口上洒了盐吗?怎么竟痛到如此?原来是因为她坚强,他才离开她,转向那个柔弱的需要他保护的人。她冷笑了——实在是我错到如今。左手指尖被血灼的温热,右手指尖却已冰冷了大半天,只因握着那块云纹的玉牌。她这才想起今日的事还未做完,于是轻轻抬手将玉牌递给了龙胤。
“我知道你终究不肯徇私,又不可能下旨杀她。这玉牌……可免珍儿死罪。”娟眉终展,她该做的都做完了,如今,便只有转身离去。
她忍受秀殷公主的怒骂,忍受太皇太后下手毫不留情的剑迫,忍受他冷冷的责备,还请出了这本用以傍身的玉牌。一切的一切,只为救珍儿,救那个从此要他保护的人。
一路走回毓琛宫,她再不去按自己的伤口,只任血流至干涸凝结。
毓琛宫。
秋涵在宫门处焦急地候着,远远地望见凝云脚步有些踉跄,忙迎了上去。走近一瞧,却见她玉颜苍白,神色萧索,颈根处一道不短的剑痕,血漫过了一道伶细的锁骨。秋涵骇了,连忙将她扶至内殿坐下,含着泪唤来桃蕊桃蕾拿铜盆接了热水,亲自拧了个毛巾把子,为她清洗伤口。
凝云颈上刺痛非常,频闪着秀睫,竟不掉一滴泪,唇角只凌乱地做着笑。
“若落下疤可糟了呢……”秋涵咬唇,她不知道是何人下如此的狠手,但知道此刻一句也不能问。
“不碍的。”凝云淡然道,轻抬玉臂,微倚在红木格栏雕花高几上,似有所思,“秋涵,你这差事也当的越发好了。前次叫你去勤义院选中用的人照顾欣贵妃,就选来那么个样儿的人么?”
秋涵诧异地举目瞧她。
“那个叫明霞的是个能当事儿的人,可只把自己当作看管,拿贵妃当犯人一样,如何能‘照顾’?下午叫勤义院管事儿的来,本宫要亲选。”凝云似无意地拨弄着纤指,坚硬的护甲划着精细的桌面。
“再看看毓琛宫里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预备三份,贴心着些。一份送至朋月宫,一份送至信宜馆,另一份本宫要亲带到璧极宫去,今日失礼冲撞了太皇太后,该去赔罪才是。”
秋涵倏地明白了凝云心中的苦,黯然泪下。凝云见她落泪,笑道:“哭什么呢?有贵妃在那里,锦阳殿中便不需他人宠幸……他要我做贤妃,我就是贤妃,帮他将后宫料理太平便是。”
桃蕊总是第一个不平的人,当时气顶道:“秋涵姑姑不叫我说,我也要说!潸皇后亡故虽时日尚短,但主子早已做着皇后的活计了,却只有个贤妃的名分!”
桃蕾忙将她拉至一边,责怪道:“这话也是你说的?别再叫主子伤心了。”
桃蕊乖乖地住了口,杏眼仍圆瞪着,嘴也撅的老高。桃蕾是怕凝云像上次她们使小聪明帮她留住皇帝时似的生气,却见她眼波流转,柔柔地环视她们两人几番,竟一句话也没有。
秋涵仍只是落泪,细细涂了创药,站起身将水盆递给了桃蕊。
凝云道:“折腾到现在,日头都要落下去了。转眼天又这样短,离秋不远了吧,在宫里的日子就过的这样快,没一天安生的。”见秋涵仍站着,她皱眉道:“现在就去请勤义院公公罢。本宫适才想起,选秀也该到日子了,明天再办。”
秋涵默默退下,没几刻又回来了,惶惶道:“主子……皇上来了。”
凝云倏地起身,拂袖入了寝殿,一句话渺渺地飘来。“告诉皇上本宫已睡下了。”
秋涵与桃蕊桃蕾面面相觑——这借口未免太牵强,黄昏还未至,那有这样早就睡下的?然凝云决绝至此,她不敢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