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宫。
颐安夫人仍在瑞安宫,看守也没有一个,大不似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关押之说。龙胤对她如此放心,大大出乎凝云的意料;皇后和佳妃竟也对她如此放心,更加出乎凝云的意料。
本是轻手轻脚踏上瑞安宫的庭院回廊,却不料,尚未走上五步,便见了颐安夫人,秉烛立于回廊尽头,似在迎着她的到来。
与印象中的她一样,虽已然近夏,她仍是一身云霞色的缟素棉衫,外面套件玉色珠扣斗篷,纵是如此,却不显臃肿,仙风清骨,柔情绰态,飘逸连人;头发髻的一丝不苟,仅簪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脱俗而高华;脸上并不施脂粉,细长的双眼下黛晕隐约。她就这么袅袅地独自靠在瑞安宫的长廊栏杆侧,眼睛仍是望着朋月宫方向的。
两人默默对视了半晌,各自露靥了。
天空翻出一丝启明星的白光,淡蓝的边际接着香草色的晚韵,一阵微风拂过,庭院里的几株白夹竹桃一阵沙沙,摇晃几下,仍站住了脚跟。几枚花瓣飘下,凝云紧盯着那雪色的花瓣落入了泥土中。
“妹妹瞧,这么美的花儿,是否入画而不入药?”颐安夫人忽然开口,声音仍是平静悠远的。
凝云没有回答。
颐安夫人微微转头,依旧如往常一样笑的温暖,春日一般,似乎随时准备聆听凝云的倾诉。
“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呢,”她微笑道,两条弯月眉柔柔婉婉地舒着,“我又要替妹妹释疑了。”
凝云笑笑。她不知自己是否怀疑过从前安妃微笑背后的真心,但今时今刻,她知道她是真心无疑。然而这真心的笑,融了嗜险之欢,何等讽刺。
“姐姐说这是神话么,一个人就这么成了另外一个。”
“今晚过后,神话便是佳话;没有了你,那两人就会拥有本该他们有的佳话。”她笑道。
她的笑似有一种魔力,让凝云波涛汹涌的感情慢慢平息了下来。“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
“姐姐待珍儿真心若此,当初为何竟没有认出她来?”
她的笑容冷住了,如白夹竹桃花瓣的凋落,碾碎,成泥。她冷言答道:“你道我真会认不出来她么?”
“我不明白……”
天际是橙黄色的光晕,明天会是个晴天呢。两人的影子逐渐被初升的旭日拉的细长变形。
“珍儿的灵魂即使跨越了千年万年我也会认得,不论她叫了什么名字。”颐安夫人的瞳孔中含了淡淡的忧伤,被远霞一衬,如镶了金边一般,“她那样的一个人,你如何能忘记她?处一时半刻也罢,守三年五载也罢,跨越了生死也罢,只要是她,都是值得的,可惜他不懂得。他便锁了胧洁园,便锁了朋月宫,那又如何?不过慰藉他的良心罢了。”
“姐姐并不能责他。”
她再次冷笑了。“我倒不愿废那个心责他呢。我只愿珍儿在天上好好的,再也不会伤心。”
“然而她回来了。”
“不错。她回来了,选秀时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是她,是珍儿。皇后看不出,是因为心里有鬼,不愿对自己承认;他看不出,是因为心里有愧,更加不愿对自己承认。然而我看的分明,珍儿回来了,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玩的什么把戏,然而她回来了,被唤作欧阳流莺,理智,缜密,心中不再有对他的爱。”
“于是你决定将秘密锁在心里,帮助她继续做这个八面玲珑的欧阳流莺。”
夫人微微一笑。“后宫中的女人,不爱反而会幸福一些,不是吗?”
凝云颦眉。“然而……你没有料到……有一天……珍儿是真真正正地回来了,她记起了一切,一切痛苦……和一切的爱……”
“我不愿她的爱回来,如同幽灵一般缠绕她,伤害她;然而如今真的回来了,如果将她的爱夺走,只会让她再死一次。因此,”她缓言道,“妹妹,爱从不是你的全部,却是珍儿的全部,我不会坐视你夺去她的生命。”
“你真的认为,没有了我,他就会再次如同四年前那样爱她么?”
夫人转身踱了几歩,凝眉道:“在你的心中,就只有爱或不爱;然而,对世上大多数男子来说,往往是多爱些或少爱些。相信我……在他心中……两个都有,没有了你,就只剩下她。”笑靥再一次展开在她的脸上,“因此,你是留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