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阁。
如此的宫变,纳兰婉依自然也知道了。照说后宫嫔妃的纷纷扰扰不会打扰她的清静。然而,这次事关路凝云,她是无论如何不得不上心了。
静心……静念……静思……她默语着,纤手将少许依兰香叶于铁碗中碾碎,依兰主味属阴,灵药魂之所依,随着蓝紫的叶子零落成泥,幽离之息漫起。她闭目深吸,试着冥想,终定下了心神。
半晌,她又添了些许诃梨勒与紫藤,内蕴深厚之属,以辅力量长久不失。
做好这一切,她犹豫着加入了些血碣,并将灵药移至了银碗内,烈气瞬起。许是这一味太激了些呢。
烛烟盘旋,火焰微微跳动一下,婉依知是警报——有人来了。她麻利地收了银碗,定睛一看来人,却真真是个稀客。
弼宸公主然达琳。
这大约是生平第一次,婉依感谢老天帮了她。
朋月宫。
珍儿心神交瘁地独自坐着,只觉这昔日如梦似幻的纯白宫殿如今却成了魑魅魍魉的噩梦之所。青花缠枝香炉吐出几缕薰烟,顷刻化在了湿滑的空气中,云消湮灭。如今的孤独寂寥,是她五年前一刻也不曾料到过的吧。
病如今已好了,只是并不觉好受些。两日中,二十四个时辰之间,她一心敬佩的颐安夫人,竟是四年前害她的人;她对表哥许下过的诺言,如今不得不打破。如此两件事,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碎
珍儿本与她的皇后姐姐一般,是无甚深沉心计的人。然而她没有皇后的贪欲与自私,真真正正是个雨后晴湖般的澄澈人儿,怎奈丝毫不经风吹,一丝风吹便会起漪。
珠儿姐姐说的话,她一概会信,绝不抱一丝疑问。
颐安夫人……安妃姐姐……对我一向也如亲姐姐一般照拂体谅,四年后看来,却是别有居心的。便如这座朋月宫,回来时是欢天喜地的,然而未曾有一天,它回复过往日的融融其乐。
表哥纵是人在这里,心早就不在了吧。
纤手无措地磨挲着自己的膝,泪珠滚下,她喉头哽咽着,终于忍不住抱住膝盖嚎啕了起来。
“珍儿……”
她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抬头一看,却是弼宸公主。恍惚一阵,那人走近了,她才发现是凝云,穿了弼宸公主的衣服,幽然立在她面前,朱唇紧抿,一双凌云眉之间弥的俱是爱怜和不忍。
“你……”珍儿怒道。
“不是我做的。”凝云温言道。瞧着珍儿愤恨至极的俏颜,她又一次感慨万千了。
不是我做的。
她似乎一直在说这句话,对兰才人,对桃蔓,对龙胤,如今又对珍儿。为何她真的没做过,却要不停辩解?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珍儿冷言道。
凝云一步上前,握住珍儿双肩,清眸中如海浪隐着滔天的雷霆,却静然可容一切。“珍儿……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许多年后她再想起那一幕,又会叹命运的可笑可泣了。
一叹,史纤玉和路凝云真是如此相似的两个女子,珍儿入这个局,是因了佳妃的威慑果敢;出这个局,是因了路贤妃的镇定冷静。两个同样有勇气的女子,虽一个如浓焰般外放,另一个如静海般内敛,其实是相似的啊。
二叹,从始至终,赌上自己的爱,赌上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为他人空忙一场,回首处,受人摆布一世,竟无半点自我可言,潇然一梦,空悠悠,空茫茫。
轻轻抚开凝云的手,珍儿秀睫闪动,目光散乱,正映衬出她此刻内心的徘徊,面对这个令她想恨却不能恨的女子,她只道出了如下的言语。
“路凝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死亦死过一次,仍不后悔,只要还能在这副躯壳中看着他,便要我再死几次,我也愿意……我真心爱我的姐姐,她说的话我都会信,她说你不是好人,你便不是好人……然而,我偏偏答应了他要保护你,如今却不能遵守诺言,你知不知道,这比让我死了还难受?今夜……我答应你,相信你这一次……”珍儿抬头,定然盯住凝云的眼,“仅此一次,也算我不负对他许下的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