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去踱了几步,望着殿门,她将方才的一幕缓缓道来。“侍卫与那宫女的对话我亦全听到了。你一心怪他,才将他们的话全向歪处去想。你可知道方才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佳妃的心腹安琪。”
凝云愣了。
“皇兄他正是信任你,信任路家的忠诚,才派来了他跟前儿的侍卫来保护你啊。目前有如此‘确凿证据’,太皇太后催了数次,他仍是拖着,就是为了赢得时间找出你清白的证据。方才安琪来,你当她真关心你带来了药么?那其中,不定是什么毒物,不为害你,也是为害你的世玙!”
然达琳忧心忡忡地抚了抚世玙粉嫩的小脸。“如今的佳妃可不比往日,有太皇太后的暗中授意,她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如果侍卫放安琪进来,她就是硬灌也会让你喝下她那随便什么药,对外只说是贤妃畏罪自尽,有谁敢疑?”
凝云一怔。侍卫的话再次闪过脑海——皇上吩咐过,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带着东西的,便更是不可……
原来,是这个意思。凝云渐渐舒了眉,若苏州溯机殿中反败为胜的棋局一般,无尽的力量似又一点点回到了她心中。她亲亲世玙,柔然一靥,果然呢,是误会他了。
然达琳见她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笑道:“那些侍卫可都听了皇兄的话对姐姐保护有加呢!听没听到那句‘是死是活的不劳你家主子费心’,就是代了皇兄的口放话给他们听的!姐姐不见安琪那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有多狼狈呢!”话罢笑了,爽朗之声似打开了毓琛宫已氤氲数日的阴霾。
然达琳拉过凝云的手,模仿着龙胤方才的声音。“告诉她,这几日千万别苦了自己,等这风波过去,朕亲自去赔罪。”
凝云喜极而泣。
“当然,我来这儿仍然是秘密的。不能让皇后或佳妃看到,不然又添一条罪证。还有……”她蹙眉问道,“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说——自打来这边儿,关于那颐安夫人的事我也听了不少,似乎她不是个恶人,而且一直与你要好,怎么如今与皇后沆瀣一气了?”
凝云不语。这几天她也想了不少,理出了些头绪,然而仍不能清楚。
“据皇兄说,目前一切就在于颐安夫人一口咬定她受路丞相胁迫,不得已下毒。人证物证一码做的齐齐全全的,他们果然做了准备。皇后和佳妃自不必说,那个欣贵妃也不是好东西。”
“这也是他说的?”
然达琳耸耸肩,细眉紧紧皱着。“是我自己瞧出的。本觉着她还是个有些良心的,怎么往皇兄身边一站,就一样的装腔作势,哭哭啼啼,一口一个的‘颐安姐姐被恶人胁迫,皇上饶了她’。若不是为她,皇兄不会被太皇太后和礼亲王迫到这个地步。
“皇兄问颐安夫人,如果真与她说的一样,她为什么不早说出实情,要等这么长的时间。她便说是一直受路贤妃威胁,不敢说。还有……”然达琳又露出一副责怪的表情,“她还提到你经常去瑞安宫,就是为了时刻盯住她。皇兄听了立刻变色,我猜想你常去瑞安宫之事倒不假,对罢?旧毒事件方事发时,你又亲自为颐安夫人求情,可真是铸成了大错。”
凝云听得如此弥天大谎,暗暗感叹人心莫测。世玙在她臂弯里许久,如今已又睡着了,她轻轻将重心换了一条手臂,仍轻摇着。忆起从前与颐安夫人相处的时光,她自语道:“她着实数次帮过我,也确实时时维护着我,不惜和皇后起冲突。”
“居心不良。”然达琳冷笑道。
“若是为了争宠,她从一开始就不必帮我。如今她如此反口,实是出乎我意料,然当初她的关切,即使只有三分是真心,也不会有今天的反目成仇。一定是因了什么变数……”凝云垂首深思片刻,脑海中一根看不见的针将这一年以来的流光片羽穿在了一起,终于可大约窥得全貌了。
恍然大悟,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她紧咬了朱唇。
今年暮夏,她正与龙胤闹着误会,又生了一身的病,被皇后唤到景澜宫趁机折磨,彼时安妃的话犹在耳边……
尽管这样,臣妾也曾祈祷,哪怕是为了这一点点的人气儿,也但愿明月常当空,照耀这寂寞的六宫……
明月常当空……
明月常当空!
那是在景澜宫,安妃正是以这话相逼,将皇后吓破了胆。
“我明白了!”凝云呼道。
“什么?”
“如今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珍儿!”不顾仍在熟睡的世玙,她在房间里来回踱开了步,脚步有些凌乱。
“为什么早没想到呢?安妃亦好白色,我还道是巧合!她那许多白兔子,瑞安宫种的白夹竹桃,当年的欣妃死后她便一心向佛,不理世事……那日,我被皇后欺负,她口口声声谴责皇后‘容不得美好的事物存在这世上,抢夺了去,践踏了去,才肯满意’,处处以月做比,说的就是珍儿。她是知道的!是皇后害了珍儿!”
“这话不通。”然达琳纤指轻揉秀颔,皱眉道,“既然她知道真相,怎么不去揭发真相,倒要诬陷你?”
凝云咬牙。“因为皇后对珍儿已构不成威胁了……与我比起来。”
然达琳此时亦明白了,攥紧了拳,恍然大悟道:“有你的存在,才让皇兄变了心,不能一心对欣贵妃。颐安夫人她是舍了自己,甘愿被太皇太后利用来扳倒你啊。”
一切犹如拼图般落到了合理的位置,至此她终于窥得了一场宫变前幕后台的全部戏码。水眸微眯,她却瞥得窗外一轮如钩的月影,嗜血般的殷红可怖,寒鸦几声凄鸣,驱散了暮春良夜仅留的一丝芳菲错觉。杏树不堪风摇,白瓣片刻成雨,夜风卷落,为庭院铺上一层素色的毯,远远伸着,直到那一扇紧闭的朱红宫门脚下。
夜色仍清凉如水,月色却再不柔婉澄清了,谁之过?
龙胤是在护她的,果然是该相信他的呢。溥畅说的竟一点不错,敏感多疑险些让我自己攻败了自己。如今终是清醒了,我再不会让他孤身奋战。
凝云垂睛,定然对然达琳道:“琳琳,帮我个忙。”
然达琳只不解半晌,便也坚定了,玉颈挺的溜直,她用力点了点头,如云秀发在肩上飞舞着,正落上一枚杏瓣,小巧玲珑的心形顷刻嵌在了她的乌云中,与她头上簪的一枝金燕簪相得益彰,竟是瑰姿艳逸。
凝云柔然一笑,杏林春燕,好兆头呢。
趁着这月暗星稀的夜晚,一切都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