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中,每每是无风便可起浪的,何况如今是真的刮起了滔天狂风,可激碎石排空的惊涛骇浪,适才卷涌于天地之间。
一夕之间,后宫之中,风云突变。欣贵妃重生旧病,路贤妃遭软禁,颐安夫人被关押,何容华被“规劝”闭门不出,皇后和佳妃下手之快,下手之凌厉,宫中已是人心惶惶。
凝云每日禁足在毓琛宫中,少不得胆战心惊。一面忧心路丞相是否收到了她的密信,一面担心早已是皇后和佳妃眼中钉的溥畅会不会因了此事受莫须有的牵连。转念想去,溥畅仍有与秀殷公主的一层关系傍身,皇后少不得顾忌着些,应不会轻易下手,这才略微安心。
想到溥畅,便忆起她事发当晚临走前嘱咐她的话。
……姐姐答应过相信皇上,便一定一定……要相信下去……
溥畅,你若瞧见了这些,如何还能叫我相信他?
内殿窗帘皆是低垂的,更显阴暗异常。凝云仍倚在曾载了她无数甜蜜的那张摇椅上,想着他霸道地不让她离宫一步;想着她产后身体仍柔弱时,他便将她抱至摇椅上,又轻将锦衾掖好;想着她多瞧儿子一眼他便莫名的急躁,倒像怕在她面前失了宠似的;想着他数次趁她春睡时的轻吻,温热地印在额上……
那样的人,如今派来了他的侍卫看管她。
泪滴滴落下,打在她素白手背上,碎成千瓣,水气竟刺人。
正要起身去瞧世玙,她忽听得殿外似有动静,心下一阵紧张,踉跄着疾走几步,靠在门框上,依稀可听到门外的吵闹。一名女子的声音,又尖又细,似乎有些耳熟。“……贤妃仍体虚,有些补药需**服着,禁足这些日,御医们不曾来瞧过,药一定早便没有了,适才送些来……”
凝云蹙眉沉思。如今还有谁会关心她?难道是延僖宫的宫女么?难为溥畅,自身尚且难保,仍为她考虑这许多。
侍卫的声音冷冷响起。“皇上吩咐过,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带着东西的,便更是不可!”
凝云只觉心一寸寸地裂开。什么叫做带着东西的便更是不可?他……是怕她与旁人偷传信息才下此令的么?纤体顺着门框一点点滑下,她跌坐在地上,紧咬着细白指尖,血自明肌中涌出,漾在她衣袖上,融成一片灼目的伤。
那女子仍不依不饶。“可我家主子吩咐过的……贤妃天天要服的药,若是耽误了,你怎么担待的起?”
侍卫闻言大笑了一声,声音土狼一般粗傲。“这位姑姑,皇上只叫咱们看着她,是死是活的,劳谁费心去也劳不到你们家主子!”
侍卫的话穿过毓琛宫庭院如今蒙灰凝结的空气直直传到凝云耳中,不啻千万把刀,恶狠狠地切割着她已碎的心。
啾啾几声,一只杜鹃越过墙头,停栖柳枝片刻,似也嫌了那如烟雾般的暗淡树色,扑翅而去。凝云干笑几声,苏州最后一日的白鹭翱翔,他在她耳边默念的爱无悔,永相随;三月十四那日的喜鹊报吉,大雁翔空,原来韶华休笑到头来真真幻梦一场。
门外此刻已静了。那女子似再也不愿趟这浑水,怕是走了吧。
世玙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凝云这才想起奶娘也被调走了,忙站起身来,拭干泪痕,轻轻抱起了世玙,一面轻摇一面哼着歌儿哄他。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儿?好听的紧。怎么从没给朕唱过……
“凝云姐姐!”殿门忽开了,细碎轻柔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凝云惊异地回头看去,竟是然达琳,身着一件青黑窠丝素纹长袍,想是趁着夜色偷偷前来的。然达琳疾步走上前来,两手握住她越发削瘦的肩,一双深眸含了百般的心痛关切。
“这是第七日了罢。果然消瘦了许多……”
凝云惨然笑道,“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不瘦才怪呢。”
“若皇兄知道了,不定又心疼成什么样儿了。”
凝云轻挑秀眉,方才的泪痕还印在她眼角。“他正忙着翻我和我爹罪大恶极的证据,头疼我还信,心疼的是什么?”
然达琳叹口气,摇了摇头。“为什么……如此不信他……”
凝云只觉一阵好笑。先是溥畅,又是然达琳,个个的都要她信他!那么方才门外他亲派的侍卫那些冷若冰霜的话语又是打哪来的?
“是他不信我。不然,那外面的侍卫是奉了谁的命?”
“他若不信你,我会贸然跑来,让他更不信你么?”然达琳瞪圆了凤眸,掺杂了心疼的埋怨写满在颜上。
凝云闻言,沉吟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宫这档子先不说,前朝也正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夺权之战。礼亲王如今是诬告路丞相妄图后宫筑势,谋害后妃。然达琳身为瀛部公主,身份特殊,此刻若被人知道来密探凝云,便坐实了路家内外勾结的罪名。
然达琳亦是个聪明人,不会没想到这一层,那么又为何……
凝云迟疑了。然达琳见她不语,接着道:“没有他的默许,我是断断不会此刻来探你,给本就严峻的形势火上浇油的。”
凝云紧抱着怀中的世玙,刚刚软下的心又硬了起来。那么方才门前看守的话……皇上只叫咱们看着她,是死是活的……这又如何解释?
然达琳何等聪颖的人,见她一张玉颜又凝上了霜,便知是为何了,婉声道:“凝云姐姐,谅你聪明若此,仍看不清他的真心,如今是真的冤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