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素心殿内的秀女们大都出身较低,手中没有大把银两可以打点下人,才被分在了这偏殿中。也是因为她们身世的卑微,她们中虽然也有美丽的,聪慧的,或贤淑的,但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轻,不敢显山露水,对外界发生的与己无关的事全部闭眼不见,闭耳不闻。
幸好是这样。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可以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或者声东击西的试探的人。
以某种角度来看,她平日里与那些少女没有什么两样,忍气吞声,畏手畏脚,只求平平安安的,不愿惹事,不奢望中选。
但实际上她与那些秀女是不同的,她是一定要进宫的,虽然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和将她送来的人都对此非常有信心。所有人都会记住她的名字。
纳兰婉依。
婉依的身体颇为清瘦,面色甚至可以说枯黄,腰如柳条,娇弱无比。她的瞳孔颜色很淡,琥珀色的眼珠,微微发着淡紫色的光芒,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水晶球,泛着暮秋时才会有的晚霞。女子以发乌黑光泽为美,而她的秀发的颜色却是深棕,偶尔还会有一两根玫瑰红的。她有一种奇异的体香,也是淡淡的,如同秋雨洒过的簇簇白菊,摄人心魄。
她平日打扮也素净,霞灰色对襟羽纱衣,不是**便是淡纹,裙为纱裙,也多为银灰色。如云的长发打着柔软的波浪卷儿,顶上以纯白的细丝带略略一挽,或作个扁髻,便垂至腰间,有时她也将一檀香扇插于发间,聊作装饰。
再加上她似乎体力不健,说上几句话便咳喘不止,也就不怎么说了,终日就只是坐着。长久以来,就无人再去费心与她交往了。
这样最好,免得有人扰了她的思绪。
就像今晚她在做的事一样,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将鼠尾草、百合花和水仙叶分别打湿,混合在了一起,放在了带来的银盘中。在她小的时候,婆婆就是这样做的,这样可以赶走噩梦。
她用蜡烛点燃了青翠嫩白的植物,看着叶子蜷曲了起来,在橘黄色的火焰中舞蹈着。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植物燃烧时放出来的气息吸进了体内。植物慢慢地变黑,消失了。青烟缓缓地旋转,上升。
她再也不会做那些可怕的噩梦了。
那些噩梦中,她总是在被人追赶,抓住,捆绑,审问,焚烧……她能听到自己凄凉的叫声。然而每次当她醒来时,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别说她还没有做什么,即使她真的做了,也不会被这些胆小怕事、无权无势的秀女们发现。
虽然她们并不都是这样。
有一个人例外。
欧阳流莺。
以她的家世,她完全可以和其他同等地位的人一起住在蕙心殿。然而她屈尊住在了这里。以目前的观察来看,纳兰婉依认为她不胆小怕事。因此她刻意提防了她。
欧阳流莺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对每个人倒也都是持礼相待,不摆架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婉依才放下心来,相信她没有注意任何人。
但她不会掉以轻心。婉依的性格有些多疑,但这正是她这类人的生存之道。
婆婆说过,婉儿,我们与众不同,生活在常人之中,一定要时时小心。外面的人很危险,我们须保护自己。
这些话一直在纳兰婉依脑海中回绕,至今不知有几百几千遍了。
那是婆婆最后的话。
他们抓住了她,烧死了她。
小小的婉儿,才只有十岁,就那样孤身一人,藏在了山洞里。很多天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可就在这时,有人来了,很多人。打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十五六岁,高高的个子,强健有力的臂膀,洪亮的声音。
他在喊着,找到了,你们快来,把她……
婉儿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晕了过去。她怕这个男孩子也要像其他人对婆婆那样,把她绑起来,放在干草垛上,点上火。于是她吓得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躺在一个这样美的地方,暖暖的,香香的,有很多穿着棱罗绸缎的美丽女子在她身边走过,忙碌着。这里很安静。然而安静被打破了,她听到有人在喊,她醒了,快去告诉夫人。
后来的事就像是梦幻一样,她有了一个姓,有了一个家,有了关心她的家人。有了父亲,母亲和哥哥。
可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家人?
父亲只是笑笑,答道,我们是你的亲人,只是失散了,现下又重逢了。
她相信了他的话。毕竟,父亲、母亲和哥哥对她都很好。不是亲人,为什么会对她好?她很开心,虽然想念婆婆,但仍然开心。
后来长大了,她开始渐渐明白一些事了。
确切地说,是从意识到其他孩子给她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开始的。
他们追赶她,用石头砸她,将她推倒在地,恶狠狠地打她,骂她。
他们骂的最多的,是两个字。
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