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瑟吉欧来的方向走去。魔法光球照亮了夜路，像一只火炬，为他们提供光明，又好像一座灯塔，为未知的敌人指明方向。这样明显的光源，在晨星的任意一个角落爬上屋顶都能看到。
向晚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瑟吉欧。
“没关系，”瑟吉欧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像他掀开碎石般的毛毯：“你们是在逃跑，逃跑的老鼠肯定偷偷摸摸。我们大张旗鼓反而像是诱饵……不过，我喜欢你的思路。”
被比做老鼠，换了谁都不高兴。所以向晚有些不高兴，她没有搭理瑟吉欧。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瑟吉欧笑着问。
仿佛有人举起重锤砸了向晚胸膛一下。她觉得浑身难受，甚至呼吸都困难起来。那一瞬间有一个同样的笑容，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居然如此相似！向晚这才意识到她不安的源泉。他们不仅仅气质相似，几乎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在交替出现？瑟吉欧在地穴中救了她，然后舟敬差点杀死她，刚刚逃出那个恐怖组织，又立刻遇到了瑟吉欧，这两个人的身高体型完全不同，而他们的差异就像向晚和莉莉，一个东方和一个西方，除了年龄没有一点相似。如果不是这么明显的差异她完全有理由相信瑟吉欧和舟敬是同一个人，向晚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如果可以装成两个人去戏弄别人，他们一定会这么干。就像抓到老鼠的猫戏弄猎物一样。
向晚很紧张，时刻准备袖剑出膛。
“像……碗是么？”瑟吉欧依然淡淡的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我记不太清了。
如果他们俩装一个人呢，明明是两个人却试图伪装成一个人……
想到这里向晚反而放松了，觉得这两个男人有些可爱。她背着背囊，莉莉在瑟吉欧背上裹着墨蓝色的毛毯为他们指路。一路向北。
“向晚。牧师先生。”
瑟吉欧在经过的第一个路口召唤出四个魔光球，光球向不同的方向飞去，他们追着其中一个光球前进一段，在视野狭窄的巷道停下来任由光球向前飞去，三人潜入路边的浆果丛，试图用魔光误导身后的追兵。
身后的人很远，有意避开。向晚敏锐的洞察感受不到他们，这种洞察并非天赋或是本能，而是漫长旅途中积累起来的直觉。一个眼神只是一个眼神，但在向晚眼中它是活的，它会诉说心。
莉莉屏息凝神，很快她的呼吸就和破晓山峦融为一体，心脏供氧减少跳动也慢下来，如果不用眼睛去看，向晚已经感觉不到她了，这是非常娴熟的潜伏技巧。向晚想起老刺客教给她的方法，也试着放缓呼吸，稀薄空气让她的肺痛苦的烧起来，她不得不放弃，尽量伏低了身体。
“哟，你们捅马蜂窝了，都是专业的。”黑暗中手指在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瑟吉欧依然淡淡的笑着：“后面至少有一打人拿着家伙……向晚小姐一天不见，脾气见长。”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如墨的黑暗中，散发着雪花和灌木松脂混合在一起的特有味道，向晚隐去“火药”的故事，简略告诉了瑟吉欧分别以后的经历。瑟吉欧的眼睛紧紧盯着某个黑暗的方向，他的眼神在冰冷的空气中熠熠生辉，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瑟吉欧是这安静中唯一的存在。
“她想杀死你，最后你却救了她，是么？”瑟吉欧的目光要把向晚刺穿了，就像向晚试图刺穿瑟吉欧一样，向晚被这种目光看得浑身发痒，瑟吉欧不知是在嘲讽还是感慨：“真是高尚啊向晚，你和圣母没什么区别了。”
瑟吉欧没有向晚敏锐的直觉，不足一臂远的距离只能看见向晚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加上灌木的枝桠，他几乎看不见向晚和莉莉，瑟吉欧移开目光，望着路边的废墟，他的眼神穿过废墟，望着黑暗中的远方。
“他们在后边，喏……就是追你们的那些人，我注意你们的时候就在。他们知道我们藏在这里。敌人变成朋友多半是为了生存和利益，你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有趣的协议……你们有事瞒着我。啊，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向晚在黑暗中握住莉莉的手，感到莉莉有力的回握。
凭借瑟吉欧的魔法，他们很快探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前行时，身后未知的敌人紧随其后，他们停止时，身后的敌人停下散开，潜伏在隐蔽又可以互相支援的角落，不紧不慢，像谨慎的掠食者，在废弃的城区这样的角落到处都是。
向晚想起和父亲一起猎兔子，父亲用枯草和树枝编织成一个个陷阱，放在兔子窝的附近，然后惊扰兔群，兔子的视力几乎为零，它们在骚乱中试图逃回兔穴，很容易把陷阱当成安全的庇护所一头钻进去。
向晚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两人，很快被瑟吉欧否定了。瑟吉欧指出了陷阱的致命问题，赶兔子需要有一个固定的方向，而通过观察，身后的追击者们并不能确定他们行动的方向，也就不能把他们精确的“赶到陷阱里”。
“看来瞒着我的是件大事。”瑟吉欧总结到。
当然是大事，关于整个大陆的事——魔法发源于一个西方的城邦小国，这个小国不论人口还是财力都强差人意。而正是这个小国在建立了历史上第一支魔法军团后横扫整片大陆，完成了第一次大陆统一。新生的事物缩小了国家之间的差距，假如没有魔法，那座城邦小国根本伤到大国的皮毛，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些新的力量，让小国可以在本质上动摇大国的根基。而娜塔莎所展示的火药丸，很明显是一种被量产化的东西，就像军队的制式铠甲和武器，如果它们被武装到任何一只军队中……
向晚发现自己想象力还是非常匮乏的，她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转而问瑟吉欧一个新的问题：“你能探测到晨星的外沿么？”
“怎么可能，大魔导师都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探测范围。”
“牧师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有一个足够大的陷阱，把整个森林都装进去，猎人就可以在陷阱里驱赶兔子。”
“你的意思是说……”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我是说，如果整个晨星都是陷阱，他们何必在乎兔子往哪个方向跑。”
“不可能，晨星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堵上一个方向的，这地方不小。”
偌大的晨星，居民就二千人。如果用来堵住温泉关倒是够了，那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隘口，而要围住晨星的某个方向，哼哼，够呛。
“有人聚集区不大，只需要把这一片城区监视起来就可以了。”
“哦。管它呢，不关我事，反正要找的人是你们，到时候把你们交出去不就完了？”
“我会说你是一伙的，要逃跑去搬救兵。”
“靠！你怎么这么狠毒，感情呢！我还救过你的命！”
“还好意思说！这笔帐还没算！”
“好啊！把衣服脱了！还我！我们现在算清！”
向晚和瑟吉欧越扯越远，在黑暗中压低声音争执，反而有一种不协调的滑稽感，莉莉在雪地上飞快写着，拉了拉他们的长袍示意蹲下。
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向晚摸出了晨曦徽记，瑟吉欧看着徽记皱起眉头，随即又释然了。徽记流动的魔法光泽照出雪地上的文字：兔子窝。
兔子窝？向晚看了看瑟吉欧，后者的微笑带着一丝迷茫，他们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意思？”
他们在找兔子窝，所以跟着我们。
他们认为我们知道兔子窝在哪里。莉莉写完举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暗示已经被围起来了。
这是一个张开的陷阱，我们正置身其中。
“兔子窝……兔子窝……你们知道兔子窝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向晚想到娜塔莎展示的火药，她的嘴唇却有些跟不上大脑。
向晚的回答非常可疑，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说不知道，反而像是为了刻意隐藏什么，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瑟吉欧看向莉莉想要确认什么，莉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算了。你们的兔子窝我不感兴趣。不过我有一个点子。”瑟吉欧露出了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笑容，让向晚联想到舟敬的恶趣味。
晨曦学院之所以享誉大陆，是因为它所培养出的法师是最“实用”的。教廷的牧师们擅长各种治愈魔法，他们为了传扬教义，孜孜不倦为民众散播主的福音。帝都学院的法师们，更多倾向于研究型人才，他们大多呆在自己的研究室，为一块魔法水晶附着什么样的灵魂花费数年，因此各国最有地位的宫廷法师大多被他们垄断。而说到“实用”性，晨曦学院总算是扬眉吐气，晨曦学院只注重实战——除了他们的同学和前辈，没有任何一个法师有他们那么多的实战经验。法师之间的对决往往伴随着炫目的魔法和琳琅满目的宝物：当然，那是没有晨曦学院的法师参与，他们参与的魔法对决，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更像出类拔萃的剑客，有着见血封喉的唯美。
瑟吉欧是一名牧师，但这并不表示他的“实用性”不佳，恰恰相反，瑟吉欧要比一般的法师更危险。毫无疑问牧师代表了大陆最高尚的美德，他们谦卑优雅，他们安抚伤痕，他们无私的奉献着自己的魔法，只要有需要它的人，因此深得民众拥戴，教廷也因此成为西大陆唯一可以逐鹿分羹的势力。而面对擅长恢复魔法的牧师，大意的敌人却会放松警惕。向晚见识过瑟吉欧对魔法登峰造极的操纵，根本不需要咒语，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一瞬间的事。
偏偏瑟吉欧就是牧师当中的败类。不，这么说也许并不合适，应该说他是一个法师当中的另类，在教廷多年的修习中他不但学会了恢复系魔法，对于毁灭系也有广泛的涉猎，与其说他是一个牧师，不如说是一个会恢复魔法的魔法师。
就和现在一样。
瑟吉欧向四周的废弃房屋随手扔了几个魔法火球，向晚和莉莉来不及阻止就被他拖着跑了起来，很快沿路的废弃房屋都被点燃，甚至一些没有废弃的房屋也难逃厄运，居民们穿着睡衣逃出着火的屋子，大喊着想要唤醒这座沉睡了几个世纪的城市。火势蔓延，渐渐失控，越来越多的居民跑出房屋，晨星的一角沸腾了。
此时，长满雪松的小丘上，舟敬负手而立没有一丝表情，他眺望着不远处晨星升腾的火焰语气中夹杂着赞许：“不错嘛，会用脑子了。”
“舟敬……”娜塔莎非常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方式，“是不是让渡鸦撤回来？”
“不。机不可失。”舟敬忽然提高了声调：“优先保护向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们，不择手段找到她们！”
“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娜塔莎说。
全身黑甲的传令兵跑下小丘，娜塔莎提起火红的长袍裙摆，行了一个体面的贵族礼。
舟敬转过身，露出他恶趣味的微笑，燃烧的城市街道映衬着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很多年以后，娜塔莎看到同样的画面才意识到恶魔并不是什么童话故事中的生物。这个人，他既不敬畏头顶上的星辰，也不敬畏心中的道德，他是一台精密冷血的战争机器，一步一步缓慢的，而又坚定的把整个世界推向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