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想通了似得,他聚拢的眉峰微微散开,冷峻的脸犹如寒冰突然化开:“你吃了?”男子突然问。
向晚呆呆点头,她有些懵。
“吐!”不由分说,是命令的语气。
男子忽然跃起,只是眨眼的时间就在向晚身后抱住了她,刚劲有力的臂膀却像蛇一般灵活,他一只手按压着向晚的胃部,一只手伸进向晚嘴里刺激着她的咽喉。
“唔。。嗯。放开。你。”喉咙里蠕动的手指令向晚非常难受,她动动手指,没有冰凉的触感,袖剑静静的躺在她面前的雪地里。她的身体维持着后仰坐姿,就像靠在了躺椅上,男子在身后施加着压力,她根本站不起来。向晚狠狠咬下去,男子的手突然发力擒住牙关。她挣扎着扭动身躯,无奈男子的臂膀牢牢钳制着她,甚至手也抬不起来,双腿胡乱蹬踏踢起雪花溅到篝火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只能发出呻吟;无计可施了,她暗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袖剑戴上。
“放松,不然吐不出来的。”
喉咙翻江倒海的感觉快不能呼吸了,就算是死也比这好受。向晚服从了,不再挣扎,肌肉松弛,喉咙里的感觉瞬间清晰传到脑部,“哇”她吐了出来,秽物喷洒满地可怜的篝火快要灭了。
向晚擦了擦溢出的眼泪,看到刚咽下去的面包块正浸泡在秽物中剧烈的冒出气泡。向晚捂着喉咙轻咳,意识到了些什么。
男子捧起雪花擦掉手上的秽物,面无表情的说:“酒里加了甜腥草,面包用相思子发酵,化学老师死得早么?”
“画鞋?画什么?”向晚吐出嘴里的秽物,看男子说得有模有样,不禁紧张起来。
“没什么,忍不住吐了句槽。”男子放好大剑,背靠着横木躺了下去:“刺客老爸没教你毒药学的知识?”
养父可以不惊醒熟睡的鸟儿掏出鸟蛋,但除了基本的身体锻炼技巧外什么也没有教给她,对此向晚也多有埋怨。童年时期的她打起架来比同龄的女孩子厉害很多,但是遇到男孩就差强人意,大概是养父觉得刺客颠沛流离的生活不适合女孩子吧。
向晚点点头,捧起积雪漱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男子。
“甜腥草和发酵的相思子混合会变成致幻剂。”
“致幻剂?”剧烈挣扎和缺氧令向晚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此刻她的心更是要停止了。那么,那么之前的那些都是幻觉?我的晨曦徽记……不对,如果是幻觉,身上的牧师袍要怎么解释?
“嗯,轻微的致幻剂。”男子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说:“睡着,四肢无力,甚至幻觉。”
向晚想起被男人压在身下袖剑在手却刺不出的事了。她觉得浑身发凉,又想到刚才的事,她捡起沾满雪花的袖剑立刻开始繁琐的佩戴过程。
花费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戴上袖剑,向晚重新审视了一遍面前的男子,轻声询问道:“我叫向晚,你叫什么名字?”
“舟敬。”依旧冷冷的。
撞了块冰。向晚默默捡了几根小树枝丢进火里。
舟敬看看要熄灭的篝火,抓起一把粉末扔进去,火舌立刻高涨起来。向晚认出了那是佣兵们常用的自燃粉。
“哪里买的食物?”名唤舟敬的佣兵问道。
不是买的,是旅店老板送的。向晚想解释,最终没有开口。她指了指晨星的方向:“寒风旅店。”
两人都不再说话。舟敬盯着火焰思索着什么,目光冷峻。
向晚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们静静坐着直到篝火燃尽。舟敬站起来拍掉斗篷的雪花拿起大剑绑在背上。
“你去哪里?”舟敬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决定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回应,只有积雪不时从树枝坠落的声音远远传来。向晚以为会得到“不关你事”这类答案,甚至根本不会得到回答。
“晨曦学院。”
晨曦学院!听到这个名字向晚心头一紧。“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么?去晨曦学院!”
“你只能一起,或者冻死在这里。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舟敬顿了顿接着说:“先去寒风旅店。”
“冬至还有五天的时间,嗯……。”只有晨曦学院会在这个地方关心冬至的日子,向晚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舟敬微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向晚这样想着,是不是冷冰冰的人笑起来都会很好看呢。笑容一闪即逝:“不是那个时间,而是……三……二……一。”
你在说什么呢?向晚想问,但是张不开口了,一阵倦意袭来,她仰头倒了下去。恍惚中有人拉起她,周围变得很温暖。就像在家里壁炉烧得旺旺的,父亲带回了新鲜的鱼和野菜在案台上忙碌着,很快会飘起饭香。
真是麻烦。倒头就睡也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舟敬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番。舟敬解下绑好的大剑,敞开斗篷露出坚实的臂膀,冰天雪地里他清凉的装扮格格不入。
如果说向晚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什么牵挂的话,那么就是父亲了。养父待她如同己出,自打记事开始她就和这个男人相依为命。他们的金钱仅够勉强度日,但向晚从获得的不比任何一个大家闺秀少。为了给向晚请来最好的老师,那个男人消失了两个月后带着满身伤痕血迹回家。他明确的告诉向晚,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而向晚也从来不问自己的身世,她怕自己的问题会成为压垮这个坚强男人的稻草。父亲带她去打猎,教她怎么分辨草丛中动物的痕迹,教她如何抓到溪流里玩耍的游鱼。为了生存,为了照顾唯一的女儿,刺客不得不得回归本行一次次拿起刀刃刺向陌生人的咽喉。
一分的收获,必有一分的耕耘。想要百倍的获取,必先千倍的付出。父亲是这样告诉她。
刺客终究会迟暮,他重伤死去的那一天清晨,向晚睁开眼睛看到了枕边的袖剑和古铜色的晨曦徽记。向晚听说过晨曦学院的传闻,知道那个天下闻名的苛刻选拔,如果这条漫漫长路是父亲的愿望,那么对向晚来说,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打点好行装,最后看一眼生活多年的小屋,抛出火炬。
万神护佑,父亲大人,如果我不幸来陪你了,请不要责怪我。
有些摇晃。就像院子老树上挂着的秋千。
刺眼的阳光闪进向晚眼中,她拉下兜帽,身边是一棵又一棵缓缓擦身而过的松树和雪花,腿脚被什么拘束着,有些麻,她想活动一下。
“醒了?”舟敬的声音,“药效没过,别动。”
向晚点点头,趴在舟敬背上像只松鼠一样窝起来,背囊不见了,墨色的斗篷紧紧裹着她和舟敬,体温透过舟敬的后背传过来,很温暖的感觉。白色的无袖海盗衫散发着海水一般的汗味,本应刺鼻的味道向晚却觉得挺不错的。她扯过斗篷上的兜帽盖住头。
天气很好,不但没有雪,就连风都小了很多。
“为什么去晨曦。”
“我不知道。你呢?”
“因为无聊。”舟敬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大概是天气晴朗的缘故,舟敬话也多起来:“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事情可以做。向晚心里颤了一下。
“对了,”爬上雪坡,缺氧有些难受,舟敬站着休息问道:“你的晨曦徽记呢?”
向晚突然警觉起来,沉默了一会,舟敬再次踏出步子,这一次他有些摇晃。
向晚低声回道:“它碎了……”
“碎了?”舟敬笑得很开心,边走边在兜里掏着什么,一枚闪烁的晨曦徽记静静躺在手心捧到向晚面前:“送你。”
晨曦徽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向晚有些迷茫,毕生一次的旅途,生死考验而换取的认可,就是这么可以轻易当作礼物送人的东西而已,这些就是她们付出了生命为之追逐的东西?
“手很酸,”舟敬一面催促一面解释着:“放心,这些徽记的主人都死了,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都死了……?向晚不知所措,接过徽记大脑一片空白。
舟敬摇晃得更厉害了,他停下来扶着一颗松树,望着密密麻麻的树,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去哪里?”向晚觉得有些尴尬,开口打破了沉默。
“寒风旅店。”
“请……让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舟敬点头解下斗篷。向晚看到自己的背囊被撕成条状当作绳索——这些简陋的绳索牢固的把向晚固定在舟敬背上,解开它们废了不少力气。
衣物和斗篷,现在连背包也没有了。向晚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破晓山峦的天气出奇的好,舟敬不时停下来采摘一些蓝色浆果塞进嘴里,向晚经过那么一吐也觉得腹中空空,学着舟敬的样子拣一些浆果吃。临近中午的时候,向晚在一群低矮的荆棘从中发现了雪鼠洞。
他们停在一栋废弃得没有屋顶的房子里烤雪鼠肉。舟敬拔出匕首扒雪鼠皮,向晚认出那把匕首就是扔在她眼前的那一把。
“快点。”舟敬催促着。
向晚在废屋角落踢了几脚,捧来几块不知道是墙壁还是家具的木片,堆成篝火,撒上自燃粉。
“你不觉得冷么?”向晚坐着火边看着舟敬裸露的肩膀,大概是雪鼠的肉香,她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睛问。
“不冷。”
“你是佣兵么?”
“是。”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有毒?”
“鼻子闻的。”
“这把匕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呢,你一直带着,它很特殊吗?”
“不,没什么特殊。”舟敬有些不悦。
“雪鼠尾巴可以吃么?”
“可以!”
“你的剑呢?”向晚发现舟敬带着的剑不见了。
“丢了!”
“为什么?”
舟敬抓狂了:“TMD你好烦啊!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你那么重!不把剑丢了我背得动你?!为什么?为了部落!”
向晚脸上红了一阵,低低的争辩着:“我爬树的时候没觉得多重啊,是你身体不好吧。”
“不服你背我。”舟敬恢复冷冰冰的表情说。
“背你就背你!”向晚坚定的看着舟敬赌气道。而舟敬露出一抹坏笑,裹着斗篷靠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他显然是在睡觉。
但却十分警觉。向晚咀嚼的声音不只一次让他睁开眼。吃完雪鼠肉,向晚躺了下来,透体的寒冷让她根本睡不着。向晚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舟敬一路背着她,她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谢谢你。”向晚握了握舟敬斗篷的边角。
很亲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