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开你的破东西!”向晚扯下徽记向瑟吉欧掷去,徽记划过瑟吉欧的领口,在石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咕噜噜滚到瑟吉欧脚旁,仿佛在讽刺着什么。
瑟吉欧敛起笑容,这也是向晚第一次看到瑟吉欧除了笑以外的表情。他俯下身小心地捡起那枚滚落的徽记用袍袖擦亮丝毫不在乎灰尘沾染他洁白的圣袍。
“我朋友的。”瑟吉欧平静的看着向晚,“她死在了雪谷里。”
“对不起。”向晚看着瑟吉欧的脸,失去笑容的瑟吉欧就像一位圣洁而悲悯的天使。
沉默了好一会儿,瑟吉欧耸耸肩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没关系,生命总是脆弱的。”他把擦亮的晨曦徽记小心的贴身放好,又添加了两块木材,向昏暗角落走去,“晚安,衣服送你。”瑟吉欧枕着空扁的背囊拉过毛毯盖过头部,圣洁的颜色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上去如同一堆碎石。
不敢去看瑟吉欧的表情,她甚至不敢接近那个角落。踢了一下烧焦的尸体,用被扯碎的衣物尽量盖住它。向晚抱着膝盖坐在篝火边,直到洞穴入口泛起微微的光亮。
向晚捡起自己的背囊。落荒而逃。
已经过了午夜,潮月、夕月、辉月都挂在夜空中,将一切映得那么分明。向晚裹紧了长袍,却还是觉得深寒刺骨。凭借着三轮月亮辩清方向,向晚很快找到了一条直通晨星城的林间小路。月色正好,向晚小心的在林地间穿行着,不时伴着雪落爬上树梢观察环境。
向晚脚步沉重,心事重重。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燃着篝火,似乎是旅行者的临时营地。凭着感觉,向晚估计这里距离晨星废弃的城区不会太远,晨星的居民断然不会放着温暖的房子不住跑到冰天雪地里扎营。靠近了才发现,并没有什么营地,甚至连帐篷也没有。只有一个人影带着兜帽裹着斗篷,靠在一颗砍倒的松树干上惬意取暖。
向晚放弃了小路潜入树林中。她想绕过篝火营地。
小心的避过针叶和积雪下暗藏的树根,慢慢往前摸索。匍匐贴近地面,牧师袍的保暖效果并不理想,温度在十指间飞快的消逝,她打起冷颤。向晚想把斗篷裹得再紧一点儿,只拉到了开襟长袍的衣摆。
这是。。瑟吉欧的衣服。向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来。愣神的功夫,一团积雪从树梢滑落,不偏不倚掉进了向晚的衣领。
她打了个冷颤。
空气被锐物撕扯出尖啸,一道寒光擦着向晚冻僵的手臂落在眼前,溅起林地间的积雪,欢快的雪花飞扑入向晚的眼鼻,被水淹没一般的压力又一次环绕了她。
漫长的死亡之路,向晚敏锐的直觉总是准确无误。沙漠里的蛇袭,温泉关的瘴气,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护佑她一步步走到这里。雪花化成冰冷的水流出眼眶,向晚看清落在眼前的匕首,也许是冷,也许是害怕,她又打了个冷颤。
“出来。”冰冷悦耳的男音,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向晚克制住转身逃跑的恐惧,缓缓站起来,对方下一次绝不会留手。她拍尽身上的雪花,脚下传来落雪被踩紧的触感,不时伴随树枝断裂的声音,再慢一些,再给我些时间,快想想办法啊!
那种令人窒息的危险消退了,对方似乎放松了警惕。地上插着的匕首突兀立在那里嘲笑什么。
“走出来。”篝火印照在向晚脸上,靠在横躺松树上惬意的身影命令道:“扔掉武器。”
“我没有武器。”向晚站在火光可以照亮的边缘低声辩解到。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拍了拍自己的右手手腕。
向晚有些犹豫,可并没有感到危险,她解下袖剑扔到篝火边。
“说说看教廷的牧师,这么晚了你在这里种树么?”
“我不是教廷的人。”向晚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露出苦笑:“你不会信的。”
“继续。”
向晚猜测这个人大概是晨星为数不多的守卫,但向晚知道,晨星的卫兵们对违法乱纪最常见的做法是假装没看见。也许是前往晨曦学院的申请者,也许是往来各地的信使,也许是一名佣兵,更也许是一位旅人。
“我迷路了……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
“不是教廷的人,穿牧师袍戴袖剑,嘿嘿,你的历史真复杂。目标是我?”
袖剑藏匿在小臂,就像略长一些的加厚牛皮护腕,通过手指活动激活机括刺出利刃。它特殊的隐秘性成为刺客工会的首选制式装备,袖剑的工艺和设计更是刺客工会的不宣之秘。普通人连如何佩戴都不知道,更不用考虑使用这种武器。换句话说,拥有袖剑即是代表了和刺客工会千丝万缕的联系。
向晚想到了什么。
“它是我父亲的。”起风了,微微的寒风,失去了斗篷和兜帽割得眼眶疼。向晚揉了揉眼睛,补充道“我是说袖剑。它是父亲留给我的。”
向晚的养父曾隶属于刺客工会,而她并不知道养父的名字。
两千年前,始皇在即将统一大陆的前夕,遇刺身亡。刺客借献图为名,伪装成敌国的公卿,图穷匕现。为了稳定人心,王廷密不发丧,而那位刺客死于严刑拷问,不曾吐露只言片语。可惜当时天下大势已定,始皇的死只是推迟了统一的步伐,十五年后最后一个抵抗的国家灭亡,这段历史才被披露出来,史官用那位无名刺客的匕首铭文为其命名荆轲。事实上荆轲只是一把匕首的名字。刺客根本不需要名字,他们只需要传奇。
对于刺客工会而言,城头变王旗不过一桩生意,正因如此,刺客工会成为历代统治者打压的对象,治世之下恨不得将其斩草除根,而乱世当中它却像野草一般吹又生。幸运的是,第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始皇驾崩前颁布了法令,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大陆的语言与文字,纵使在文化差异如此巨大的大陆东西两端,至今都说着同样的通用语。
袖剑很近,那人伸手捡起袖剑,靠在横木上把玩着,很有年头的玩意儿,是三十多年前的旧款式。虽然藏在其中的刀刃依旧锐利,但杀意和血气几乎都消散了。
那人冲向晚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篝火边。
他把袖剑递给向晚,露出斗篷下的手臂。一件打磨过的旧皮夹克和无袖的棉衬衣,整个结实的肩膀裸露在外面,身旁倚着西方士兵的制式长剑,却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靴子是新的皮毛,大概是进入破晓山脊地区才换上的,裤子夹克和普通的佣兵没什么两样。但那件无袖广口的泛黄棉衬衣却是夜幕湾海盗们的最爱,凑齐这身行头花不了几个大洋,但要横贯整个大陆。除了身手不错,向晚实在看不出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行刺的价值。
东方面孔在这非常少见,向晚觉得一种亲切油然而生。
“不知道谁复杂。”向晚嘟囔着坐下。
“牧师袍又是怎么。”
“瑟吉欧。”向晚不假思索的说出这个名字,她突然站起来,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被扯坏的斗篷垫在雪地上,她注意到那个人几乎是半躺,难道他不冷么?向晚重新坐下来,说:“他……他是教廷的人。我遇到了强盗,瑟吉欧救了我,衣服是他的。”
长着东方面孔的男子,看了看向晚又看了看牧师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是那样的!”***,我都说了些什么?!“是强盗。。强盗。。”向晚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的看着男子。
没有危险的气息。
向晚松了口气,压低声音:“他们就在附近。这里很危险,快离开!”
“别紧张。”男子伸个懒腰,紧了紧斗篷。
“相信我!这里很危险!他们不会放弃的!一定就在树林附近!这里太明显了!”说着向晚捧起积雪向篝火扔去。
“我相信你。你说的都是实话。”
“快走啊!”向晚站起来,不由分说站起来便去拖男子的手,忽然她愣住了。
男子靠着的横木后,躺着两个人,或者两具尸体。积雪在他们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地面散落着血迹,已经被雪掩埋得快看不见了。也许是雪的缘故,没有一点血腥味,他们的衣着和之前的袭击者却有几分相似。
向晚没有说话,放开男子的手,呆呆坐回原地。
“不是说了么,我相信你。”男子随手向火堆里扔了些什么,火苗又跳跃起来。“他们人不错,帮我生了火。”
高海拔,生火的确是一件麻烦的事。高寒缺氧。破晓山峦特殊的气候条件,生长着坚韧的松树,冰霜在树干上冻结了一层又一层,砍伐起来就像砍在岩石上。
两个守株待兔的强盗,守到了死亡。向晚有些不知所措,这几日经历的死亡已经麻木了她的恐惧。她觉得嘴里干涩,摸出水壶喝了一口,又从背囊里拿出剩下的半块面包,在火堆上烤。
“不请我喝?”
麦芽的香气微微散开,向晚递过水壶。男子闻了闻,略微皱起眉头好似在品尝这酒香。随后舒展眉头,昂头喝了一大口。
突然觉得胃口很好。向晚的手有些颤抖,撕下一片面包嚼起来。
“嗝儿”男子打个嗝,很满足的样子,他捧起积雪在脸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可以么?”他指了指面包。
向晚撕下一小片面包塞进嘴里,把剩下的大部分递给了男子。向晚想起了在沙漠边缘,几个人坐在死去的同伴身边烤蛇肉。她吃了一口,费力的咽下去,然后呕吐起来。见多了就麻木了,这话一点不假。她此刻非常怀念那块烤焦了的蛇肉。
男子接过面包,皱起眉头嗅着,就像是一罐上好的酒。男子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向晚看着如此“矜持优雅”的吃法,开始怀疑这男人是个娘炮。
“噗”男子吐出嘴里嚼烂的面包,拿起身旁大剑警惕的看着向晚,似乎在思索什么。向晚觉得很难受,危险的窒息感又一次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