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酒吧开业后,生意非常好,客人感到新鲜,一边喝酒,一边还能随着曲子唱歌。
我也喜欢到那里去,喝点酒,听听歌曲,或唱上一段,可不敢常去,怕影响不好。
稻池先生每次来我市,都到东瀛酒吧小坐。我经常陪他喝点酒,他年纪大,不能多喝。有一次他让那三十多岁的随从叫庄雄的陪我喝,告诉我:“他能陪好你。”这小子也不含糊,用不太流利的汉语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丁总,我到过你们中国七个城市,在酒桌上会过很多人,喝酒没遇到过对手。”老稻池在一边微笑不语。
我听后,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头顶,我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绪,告诉他们明天中午,还在这个包房,我请客。
我要代表中国人民会一会庄雄。两个RB人听了很高兴,说是明天中午一定应战。说是我请客,我一分钱也不用掏,店家也不能要,我是董事长,签个字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我比平时多吃了一点,压抑着跃动不安的心绪,告诉服务员,通知那两个RB客人,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就餐。我在人堆里,算是能喝酒的,可不是最能喝酒的,我没有必胜的把握,盘算着怎样打好这一仗,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
我想战士上战场前,一定是这心情。
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想了想,给交际处接待科关科长打了个电话,他是交际处喝酒第一高手,比我能喝,我让他中午过来,参加会战。
他起初说中午有事,不能过来。我晓以大义,告诉他那RB人说在中国没遇到过对手,你我是在为民族荣誉而战,你不来就是临阵脱逃。他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告诉我“行,中午肯定到”。
我叫他来的真实想法是万一我不敌,被人家撂倒了,场上还有个中国人顶着,另外他们之间也认识。
宴会开始了,我和关科长、庄雄每人一瓶五十二度的白酒,稻池先生随意喝,兼做裁判。规则是,三个人一起举杯,其中有一人喝光了一瓶酒,另外两个人也要喝光,一瓶白酒喝光后,喝啤酒,啤酒不限量,一口干一杯,谁喝不动了,就算输了。因为怀揣着为国争光的巨大使命,我那天酒喝得特别顺,一瓶白酒很快就喝光了,且没有一丝不适之感。我盯着庄雄,他一夹菜,我就举杯跟他干,我心想不能让他吃好,害得我也没吃上几口菜。喝到第四十杯(一瓶倒五杯)啤酒时,我感到有一点头晕,我知道对方一定也差不多了。为了不让对手看出来,我硬撑着,装作没有事,还给他们讲了段听来的笑话。
说先前RB国没有国旗,很多年也没有设计出一面满意的国旗。
中国有个卖烧饼的人,叫武大郎。一天发大水,洪水把武大郎冲到RB来了。
RB人认为****大国来的人一定有学问,就求他帮忙设计一面国旗。
武大郎这时正在烙烧饼,听说要设计国旗,他想了想,把一张烧焦了的大饼往一块白布中央一摔,说:“就这样吧!”RB人看了,非常满意。此后,RB国旗就是一块白布,中间一个烧饼状的太阳。
过了一阵,RB人一想,我国还没有文字呢,又找到武大郎说:“您这么有才,再帮我们造几个文字吧!”
武大郎一个卖烧饼的,也没念过多少书,勉强认识几个汉字,就把能想起来的几个汉字拆开,教给了RB人,所以现在RB的假名都是半个汉字。
桌上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稻池先生背诵了几句唐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手我真没料到,我没有读过RB诗歌,也不知道RB国有哪些知名诗人。关科长连大学也没上过,《将进酒》都不知道是谁写的。我只好揣着窘意,赞美了稻池几句。
没想到庄雄借着酒劲有模有样地唱了段京剧,“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
我当时只能完整地唱一首RB歌曲。那时候,我市电视台每天晚上播出一集RB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那片头歌曲我第一次听到时就很震撼,非常喜欢,每天晚上都坐在电视机前跟着学,还用汉字把歌词记了下来。
现在人家能唱京剧,我也能唱RB歌曲,我放开喉咙,深情地唱道:“呀类巴给凄炉茶,有其拉K呀……”
为了显得有品味,我又讲了讲对这首歌曲的理解,这歌词的内容我不知道,连歌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凭感觉这是一首催人向上的歌曲。这向上是缓慢、用力的,犹如纤夫拉纤,还像禾苗顶出地面,是一种向上的力,顶着一种下压的力,一点一点上升,唱这首歌要压住嗓子,音在上下两种力量的平衡处发出,效果撼人心魄。
我的讲解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听懂了,都不住地点头称是。
我正讲到兴头上,只听到“咚”的一声,庄雄从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他喝多了。我赢了。为了不使清醒着的稻池难堪,我抑制着内心的喜悦,装出关心的样子去扶庄雄。庄雄闭着眼睛,用手摆着,听不清他说什么。我连忙让服务员去找两个男服务员来,把庄雄送回房间,他回房间呕吐去了。
我忽然有一点害怕,这家伙如果有什么闪失,丢了性命,可有涉外官司呀!我打起精神,选了四名男服务员两班倒,日夜守护,给他端水倒茶。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住在了招待所,让看护的服务员一个小时打电话向我汇报一次情况。
第二天上午,庄雄起来了,看上去状况还不错,我的心才放下,我笑着对他说:“怎么样?再比试一场呀!”他连忙点头打拱说:“不,不,我遇到对手了。”
这件事在招待所传开了,职工表面上都很敬佩我,夸我是真汉子,私下里骂我是酒鬼。
我这才明白,自己觉得很光彩的行为,在别人眼里往往很可笑。
还有个俄罗斯人,是个中年汉子,他总是一个人到餐厅来,要两个菜,一瓶五十六度二锅头白酒,外加两瓶啤酒。他在招待所住了近一个月,天天晚上如此。
服务员告诉我以后,我特意到餐厅看了看,我想会一会他。我那时也能喝那些酒,不过不能天天喝那些酒,喝一次要缓两天。我想了想,没敢会他,如果他说“在中国没遇到对手”,我不知道有无胆量与他一战,我几乎没有获胜的机会,也许关科长和他有一拼。
东瀛酒吧开业一周年了,我派去“收租”的人回来告诉我肥肥不给钱,说是暂时没有,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
我只好亲自给肥肥打电话,她搪塞了我几句,不一会,三叔就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宽限两个月。我只好宽限了。
半年后,我又派人去要钱,肥肥不但不给我承包款,连水、电、卫生费、暖气费什么的都不给。我一急,让人把她的水、电停了,告诉她,不给钱,谁来找也不行,我怕她又去找三叔。
三叔来了,这一次他没同我客气,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合资企业,有国际影响,你怎么敢这么干?马上给我恢复。”
我强忍怒火,告诉三叔,她这一年挣多少钱我心里有数,招待所职工心里也有数,一分钱不交,我怎么向全体职工交代?三叔那肥胖的小手向上一挥,严厉地说:“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先把水电供上。”
我一时怒不可遏,大骂肥肥是流氓,情急之下,对三叔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这样护着她!”
三叔听了,愣在那看着我,一时不能语。我看到他的怒气把血液瞬间推到了脸上。他停了一会,低声对我说:“你看着办吧!”转身走了。
看着三叔远去的背影,我怅惘良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我眼睛里那妇人即难看又缺少品味,三叔久居庙堂,阅人无数,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呢!服务员跟我反映他们有问题时,我还不相信,我真傻呀,什么关系能帮这么大忙!
我知道酒吧不能停业,这涉及到市里的大人物,这些人看到停业了,我就不好交代了。这些当大领导的人不问原由,只看结果,会认为我没把问题处理好。是呀,当初我怎么没收她点承包费呢!转念又一想,我收得上来吗!
我只能下令开闸,这次没唬住人家,这妇人以后更不会把我当回事了,我知道这钱是要不来了。
从此,三叔和我明显生疏了,有些事也不直接找我了。一粒孬种埋下了,我生怕这种子长出来,我努力讨好三叔,再不提要钱的事,想把这种子闷死在泥土中。这就犹如下棋,一步关键棋走错了以后,只能在错误的路线上纠正,结果是处处被动,能不能纠正过来,还要看对手的水准。
春节的时候,我叫上陶冶枝,买了很多东西,送到三叔家。我天真地认为,三叔比我大十多岁,想来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个城市的最高首长********退下去了,退到市人大当主任去了。他的失落感写在了脸上。一天,他来招待所要了个标准间,洗澡。可能是感到寂寞了,让秘书把我叫来,说“唠唠闲嗑”。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同他像朋友那样对话。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他突然问我对城市管理有什么想法。我早就想过这些,立马谈了几点。第一,把市内两个露天煤场搬到郊外去,一是净化了环境。二是拆除这两条运煤的铁路专用线,可以缓解公路交通压力。第二,……。他听后,感慨地说“没有机会了,如果早一点听到你这些话,就好了”。
哼!在位时,你被那么多人围着,哪有兴趣听我说话呀!
在我任期的第三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三叔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一会儿刘市长带几个人去招待所吃饭,你给准备一桌。”又说:“他们中午喝过酒了,就是去坐一会,不要搞得太丰盛,弄几个青菜就行。”
我按照三叔的指示,告诉餐饮部经理,给刘市长弄几个青菜,还特意补充一句“简单点”。
我放下电话,就去忙别的事去了。
好像没过多长时间,餐饮部经理跑来找我,说刘市长叫你马上过去。听到市长召见,我不敢怠慢,连忙到餐厅见刘市长,心里想有什么事呢。刘市长是分管交际处的常务副市长,我上司的上司。
我一进包房,就觉得气氛不对,刘市长很严肃地坐在椅子上,酒桌周边围坐着十来个人,全都一脸冰霜,让我惊奇的是三叔很谦恭地站在刘市长身后。
刘市长等我走近,愤怒地用手指着酒桌上的几盘青菜,对我说:“丁经理,我请客人吃饭,你就给上这****菜呀!”他因为喝多了酒,情绪有些外露。
我连忙转向三叔,以为他能站出来说,“是我让丁经理弄简单一点的,我以为你们就是来坐坐,是我的错,云云。”
我做梦也没想到,三叔竟用手指着我说:“丁经理,我不是让你弄点好吃的嘛?你怎么就给上这破玩意!”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我尊重并信赖着的长辈竟这么卑鄙,为了这点小事,毫不犹豫地嫁祸于我,且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我呆站在那儿,一任这两个上司的凌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下级有义务为上级承担责任,可没想过这样不顾人格与颜面。职场成了江湖,江湖的特征是看得到面,看不见底,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暗藏凶险。我对人性有些动摇了。
从未被出卖的人以为朋友很神圣。
从未受骗的人以为骗子骗不了自己。
从未遭过灾的人以为灾难都是别人家的。
从未挨过打的人以为挨打不过是皮肉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