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八月三十一日林惋卉记
前天黄出门了,说是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昨天早晨,豆子迷迷糊糊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我梦见爸爸回来了”。我高兴地拍她小屁蛋,她也乐了。我嘱咐她,不要对别人说爸爸三十天回家,就说去沈阳了,明天就回来。她满口答应了。没过两分钟,遇见了代老师,豆子自言自语道:“我爸出门了,得三十天才回来。”哈哈!我不能责怪她,她还是个孩子。
一九九二年九月一日雨林惋卉记
今天下了一整天雨,明天我也要出两天门。我同豆子说了,让她这两天住在奶奶家。她听后,马上用又急又轻的口吻说:“妈妈不要离开我,妈妈不要离开我。”我俩紧紧抱在一起,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九九二年九月三日林惋卉记
我心中挂念豆子,两天的课一天就上完了,到家时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豆子见到我很激动,问我:“爸爸怎么没回来?”我说:“爸爸不是告诉你过几天回来吗。”她不做声了,我俩回家后,她突然说:“你把爸爸整回来。”“什么?”我问她一句。“你把爸爸整回来呀!”四目相对,一起哭了。
孩子需要家庭,爸爸、妈妈缺一不可。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八日雨
本月二十二日,我带豆儿去公园逛了一会,坐了几圈小火车。公园里有一古寺,我带她进去了。看到门神,她对我说“有点害怕”。进门前,我想到了她可能害怕,就告诉她,“进门后别怕噢!”她四下看了看,问我:“唐僧呢?”我告诉她:“唐僧排不上。”又问:“孙悟空呢?”我说:“更排不上。”进了大雄宝殿,看到并排坐着的三尊大佛,她问我:“他脑袋上怎么有光呢?”我看到佛的额头中部有红色的一点光亮,不知道是宝石,还是盏灯。告诉她“不知道”。她看到有些人跪在地上磕头,对我说:“爸爸,我也想给佛爷磕头。”我说:“你去磕吧。”
她很自然地走过去,跪在了寺里备好的垫子上,头向下磕了两下。我看到佛用至尊的眼睛看着我的女儿。我想起那年在千山上,佛就是用这种目光看我的。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晚
这段时间,豆儿经常在书柜里随意抓出一本书,让我讲。童话故事都讲过了,她不太爱听,我也觉得那些故事有点浅。她的认知水平在迅速提高。同学丁文滋出门回来后给豆儿买了套《水浒传》连环画,这套连环画厚薄不一,如果厚一点,我就一天给她讲一本,薄的就讲两本。昨天晚上,讲完了最后两本。
讲到鲁智深死了的时候,豆儿哭了,哭得很伤心。她最喜欢鲁智深,亲切地称为“老鲁”。讲到花荣在宋江坟前自缢的时候,她又咽住了,要哭。林氏见了,忙叫了她一声,提醒她不要哭。她忍住了泪水,“可没能忍住悲伤。”她自语道:“宋江活着也没意思,死就死了吧!老鲁有意思,花荣射箭有意思;李逵打仗有意思;豹子头也有意思。”她点了这么多人,她不希望这些人死,昨晚直到入睡前,她都不能平静,嘴里自语道“梁山没人了,怎么办呢?没有梁山了”。“武松掉了个膀子,回家他妈得怎么说?他以后怎么活?”
说实话,我也看不下去《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的后部分。都是性情中人哪!
一九九三年三月六日晚
我调了工作,比以前忙了,领导了一百来人,这才知道当领导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太累心了。
我想教豆儿几招防身术,我试着让她劈叉,她当时就劈开了,横叉、竖叉都行。我习武那年年龄有点大,筋都长死了,拉开不容易,费了很长时间强忍疼痛才勉强劈开竖叉。我猜想小孩子生来都能劈开叉。我又教她马步出拳,她做得有模有样,就是出拳没有力量。我心想这小拳头就是再练十年,也打不倒劫匪,还可能因此遭祸,什么也不会可能更安全,所谓淹死会水的。再有练功是一生的事,如果中途停下来,身体会发胖,影响形象,还是算了吧!女孩子应该平和温润,过安稳日子。
一九九三年五月四日晚
一个月前,在书店看到一套《三国演义》连环画,标价七十五元。我每月挣一百多块钱,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我买下了这套书。
回家后,就坐在沙发上看,里面的画很好看,我小的时候,曾经看过几本,没有看过全套的。黄豆走过来,跟我说话,我正看得入迷,就敷衍几句,想把她打发走,可她不走,过来抓我的书,问我:“看什么呢?”“给我讲。”因为她听过《西游记》、《水浒传》的故事,对书中的故事很感兴趣。《三国演义》不像《水浒传》那么好懂,尤其是开头部分。比如什么叫太监?我无法用她听得懂的语言讲给她。我本打算等她再大一点再给她讲。见她要求,就从头开始给她讲《三国演义》。每讲到她听不懂的地方,就含糊一点说“太监就是坏男人”,“皇上就是最大的官”,“官就是说话算的人”。讲《水浒》时,最难解释的是“毒”。武大郎中毒死了,毒是什么?我费了很大劲,也不知她听明白没有。还有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的事,“偷情”怎么跟孩子解释?只能含糊带过。
小丫头不敢发问,怕把我问烦了,不给她讲了。我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她听得非常投入,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她就把《三国演义》从书柜上取下来,拿给我,让我讲,她知道该讲第几册了。像我一样,她喜欢刘备集团的人,当我讲到关云长败走麦城,兵败被杀时,我的小女掩面大哭,伤心极了。嘴里说:“关羽怎么死了?”“关羽怎么死了?”“爸,你别给我讲了,我不听了。”我也有些讲不下去了,我从小到大每次看到这一章,都心如刀绞,看不下去。我没有阻止她哭,我也想哭。
豆儿趴在床边哭了一会后,抬起头。我看到凌乱的泪水纵横她的双颊。她问我“爸,你再说一说刘备、张飞他们以后怎么样了”?
我答“都死了”。
她听后,喷发状“啊!”的一声,再次放声大哭,抽泣着对我说:“爸,你别给我讲了,我不听了。”
我也不想讲了,我也讲不下去了。
我想作者在这个时候,心一定在渗血。
为什么三国的后半部没有前半部写得好?一定是作者有感于他所崇敬的英雄一个个惨烈地死去,心碎了。他忍受了巨大的内心煎熬,坚持着把书写完了。
我忽然又想到了《红楼梦》,都说《红楼梦》没写完,后四十回是别人写的。我私以为可能也同《三国演义》一样,作者写不下去了。一个个作者深爱着的有教养的美人死的死,远嫁的远嫁,作者的心碎了。他一定是在一种恍惚迷离的状态下,写完这部书的,所以后四十回有的地方写得非常好,有的地方写得很不好。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日晚
黄豆明天要上学了,去市少年宫儿童书法班。她越来越大了,没有小时候有意思了,有时候还挺招烦。
这两天林氏为豆上学,买笔、买本、买水壶、书包。这是个学前班,能学点东西就学点,学不着东西就当过集体生活了。我地区规定八岁上学,她才六岁。我们目前还住在林的学院里,学院正在盖家属楼,说明年就能搬进去,我们都盼着尽快搬进新楼去。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九日晚雨
昨天晚上,豆告诉我,有一天没写完作业,老师罚她到前面站着。她问我小时候罚没罚站?我说“罚过”。她又问:“罚过几次?”我说:“两次,罚过两次。”她笑我,说她只有一次,比我少。
有人说谁和谁是父女,完全是偶然的。我坚信不是这样,是上天经过精心筛选后,把我们组合在一起的,她是上天派来的使者,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豆儿起腮腺炎,腮下部凸起,已经三天了,先是右侧,今早上左侧也有点肿。
我小时候也起过。今天我不去上班了,我被撤职了,同时被撤职的还有书记、经理(我是副经理),说出口的原因是年初同上级定的指标没有完成。局长私下对我说,“你先下去,过一阵我再把你弄上来。”他知道今年这经济形势谁当经理都完不成任务,那几个完成了任务并领到奖金的公司领导,一是造假,二是运气特好。今年上半年形势还很好,下半年中央突然抽紧银根(就是不放贷),致使工商业枯萎的落叶随处可见。当这经理也太累了,撤职就撤职吧。
由经理到办事员,下坡陡了点。这才知道古代的贬官制度对人身心的伤害有多严重。“繁荣和璀璨都要从记忆中抹掉。”
这两年钢材价格实行双轨制,金属公司一多半利润是靠倒卖计划内指标赚来的,计划内指标正逐年减少,报纸上说不久后就会取消。金属公司正在萎缩,前景堪忧。
孩子,爹爹真难呀!不知道如何过此难关。我的不良心绪,影响了这笔记。
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九日(旧历正月初十)晚
过这个年豆儿认识了钱。给大人拜完了年,有等着人家给钱的意思。过年时,我妈妈给她一百元,我爸没有给,原想一个人代表两个人(今年的价码是五十元)。豆儿的姥姥姥爷分别给了五十元,想得很周到。
初三那天,我和林带她到邻居家拜年,那家里的老太太问黄豆,“奶奶给多少钱?爷爷给多钱?”她答,“我奶给一百,我爷没给。”“你爷怎么没给呢?”“我也不知道。”
那老太太又问是不是爷对你不好?豆儿回答说,“其实,我爷平时对我也行,不知道怎么就没给钱。”看样子她有点想不通,我不想同她解释,让她疑惑去吧!
因为我经常逗她玩,她有点不尊重我,我不在乎这些,她应该健康快乐地度过童年。我不是严父,也做不了严父,我对她严肃不起来。另外禁忌太多,她会不知所措。散养的鸡比圈养的健康,肉质也不同。
她性子有点急,经常掉眼泪。前几天,我教会了她剪纸,她学会后天天剪纸,把自己认为剪得好的都放在抽屉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摊在地上看。
她把过年时收到的钱都给了我(她知道我没钱)。我妈妈说她“忧国忧民”,因为一说到要搬新家,没有钱装修,她就落泪。可在我们面前她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我和林的对话,她全听明白了。
她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奶奶。姥姥和姥爷吵架的事也告诉奶奶了,然后补充说一句“别告诉我妈”。她是怕她妈妈怪她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