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一日下午
我和豆儿在家,我给她买了两个方格本,她见本新鲜问我是什么本(以前她总是用田字格)。我在本上竖着写了一行字,让她照着写。她愉快地写上了,可只写了几个字就玩上了,我把她叫回到书桌前,她不高兴了,我逼着她写,她哭了,哭了一小会儿,又开始摆弄东西了。这孩子心不静,脸还小,性急躁,也不知长大后会怎样。当年我父亲逼我学习时,我也很烦,很不耐心,如果她也这样,可就没有希望了。这时代和我小时候不一样,我小时候学好学坏都一样,都要到农村去。现在要考大学,当干部,过体面的日子。
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二日下午
黄豆的堂姐来了(长她两岁),跟我要钱,想买点好吃的,我给了一块,吃完了又要,我不给。她鼓动黄豆跟我要,我不给,豆儿跪在我脚下,姐姐也跪下了,她们学着电视里臣子的样向前爬,嘴里连说“求求你了”。我只好又给了一块。两个小妖女的法术得逞了,拿着钱欢天喜地地买吃的去了。豆儿以前给爷爷跪过,她想让爷爷带她到少年宫看姐姐,爷爷不带她,她跪下了,说“求求你了”。爷爷带她去了。
一九九四年四月五日
每隔一年半载的,我就让黄豆背靠着门边站着,量身高。我用小刀在上面划个口,写上日子。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她身高九百八十厘米;九三年二月六日,她身高一百零八十厘米;九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她身高一百一十三厘米。算是标准身高。林惋卉见了,笑着对我说“国家只给你一个指标太少了,应该让你多养两个孩子”。唉!你要是国家领导人就好了。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二日
我下岗四个月了,公司的经营状况越来越糟,工资已经停发,靠林的薪水度日,心中焦躁不安。每日闲在家里,陪豆儿玩。不,是豆儿陪我玩,在这寂寞的日子里,是豆儿陪我打发时间,我教会了她打扑克。
今天中午,林氏让我教她下象棋,我教了她一会儿,她只学会了摆棋子。马走日、象走田,她一时还学不会。她还小,再等等吧。
她跟我学的时候很有耐心,我的喊叫、谩骂都能忍受,这孩子只要玩,挨几句骂没问题。
看到她,我就心安,她是我孤寂时刻的慰安,使我荒芜的心田长出了青草,岁月没有蹉跎。
汉唐出于政治原因的和亲制,我很怀疑。皇上真舍得把女儿嫁到塞外异族去吗?会不会找民女冒充公主?有史料称文成公主晚年丧夫,唐朝派人请她回来,她拒绝了。历史老师说“她爱上了那片神奇的土地”。太可笑了。男人无能,打不过人家,把女儿当礼物送给人家,换得苟安。不知羞耻,竟说公主思想境界高,为了民族团结牺牲个人的鬼话。
公主一定是因为记恨皇父才不回家的。像蔡文姬说的,“戎羯逼我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另外,路远又不好走。“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一九九四年五月四日雨
五月一日前,林氏对我说五月一日是豆的生日,她不小了,应该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教育学》上说先入为主,必须在小的时候,把她脑子装满,免得长大后被人洗脑。人生没有下辈子,只争朝夕才是积极的人生。我们一商量,决定带她到沈阳的亲戚家住两天,一看故宫,二看动物园。
五月一日那天,我们带她去了动物园,人很多,天又热,我不得不将她举过头顶才看到熊猫。“熊猫怎么不洗澡?太埋汰了。”她骑在我脖子上说。又花了五元钱带她骑了一圈骆驼。在大象前,她停了好一会。五月二日,我冒着小雨,领她去了故宫,她问我“故宫”是什么意思?回答“皇上家”。“皇上家真大!”她站在皇宫院子里感叹道。
沈阳的亲属家里有两个和她同年出生的女孩,她们在一起玩得很好。豆显得不大气,没有沈阳那两个孩子有孩子气,还没有人家漂亮。在家里同邻居的孩子在一起玩时,我觉得她最杰出,同大城市的孩子在一起,差距很明显。我这才知道豆儿不算漂亮,我原来一直以为她很漂亮。
学院的新楼房盖好了,六层,房间都一样大。有资格要房子的教职工都想要三四层。学院成立了分房委员会。几个敢同院领导叫板,高喊“公平分配”的人被公推为“分房委员会委员”。林是不会和领导叫板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分房委员会”了。几天以后,分配方案下来了。林因为工龄、教龄都不长,排名靠后。她只能选一楼和六楼。三四层都分给领导和分房委员会委员了。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两个月前,我们住进新楼房了。搬进了六层楼,六十六平方米敞亮的新家。费了一个多月时间装修,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豆儿有了一间屋子,十多平米,北屋,她要自己住,她说不怕,晚上自己起来上厕所。我们都很高兴。
她过去睡的那个小钢床有护栏,现在这个木床没有。她躺在新床上,感到很新鲜。我坐在她床边,小声告诉她,“睡觉时注意点,别掉下来呀!”她愉快地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睡在我们身边,我担心她有事,侧耳细听她的动静。夜半的时候,我被地板上一声响惊醒了,知道豆儿掉下来了。林氏也醒了,说“不好,黄豆掉地下了”。她飞快爬起,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告诉我:黄豆说“你看我,都答应我爸不掉下来了,还掉下来了”。听口气还有愧意。嘿嘿!孩子,没摔着就行啊,愧什么?
在这个新家,她的小朋友很多,经常有小姑娘来敲门,她也时常跑出去找小朋友玩,上下六层楼她一点不当回事。前两天,我带她到朋友当经理的政府招待所去。进去前,她问我“这里面有没有咱家南北屋大”?我说“没有”。一进大厅,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啊!这还没有咱家大呀!”我又带她上了升降式电梯,她感到很新鲜,问我:“要不要钱?”
她曾多次到过我和林氏的办公室,见我们总是几个人在办公室里闲聊,就说我们上“玩班”。认为自己长大后也会这样工作。她还不懂得生活的艰辛。
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带她到郊区看农村,她说“这里不好”。我一小学同学在纺织厂当工长,我同她打了个招呼,就带豆儿去看产业工人是怎样工作的。我们从纺纱车间走到织布车间,她连说“这活不好”。
在海边看大海时,她很兴奋,说“海比天还大”。
一九九四年十月六日晚
豆昨天上午到附近的小学上学前班了,明年才能正式上学。她很高兴,班里还有同楼住的三个小女孩。
现在我和豆在看电视《BJ人在纽约》。“爸,美国人一个月挣多少钱?”她突然问我。我告诉她两万来块。
“那你还在中国待着干吗?还不快到美国去!”
我告诉她不行,那边不让我去。
“那么严?”她问。
我告诉她,不严美国就完了,再说美国人也听不懂汉语。
“咱俩去,外国人听不懂汉语,就让外国人学汉语,就能听懂咱俩说话了。”
“人家要是不学,让咱学外语,怎么办?”我问她。
“那咱俩就不去了,等他们会汉语了,咱再去。”
她还要等人家学会汉语,不像个积极上进的女孩。
每天放学后,这楼里的几个小姑娘就在楼下玩。我站在一边看(我失业了,闲在家里)。
豆儿今天下午和几个小伙伴要买小食品,这附近有三家小卖店,一个小姑娘指着一小卖店说“到这家买吧”。这小店的店主,正趴在窗口看她们的老太太听到了,高兴地等她们来买东西。豆儿拉过那同伴,坚定地说“不上她家买,她家果丹皮一毛五,别人家都一毛”。她拉着同伴到别人家去了。气得那老太太用手指着她,恶狠狠地说“这个小刁”。
我感到可笑,回到家把这段记下了。
一九九四年十月十八日下午
我和豆儿在家,陪她打了三把扑克,第一把她赢了,很高兴。第二把我赢了,她输得很惨,哭了。她眼泪来得真快。我心想,孩子,你要习惯输。谁能总赢呀!我告诉她“胜败乃兵家常事,刘备败过多少回”?
“那刘备还哭了呢!”她快速又坚定地说。
哎呀,我怎么把刘备爱哭这事给忘了呢!我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无法回答她。
“曹操也败过,他没哭,他走时候带了八十三万人,回来时候剩了二十七个,还给关羽跪下了,更寒碜。”她接着说:“爸,我告诉你,别给我讲《水浒》。”
“为什么?”
“最后梁山的人都死了……我告诉你,我跟谁学,赵云……赵云也不行,救了个大傻子……他原来不傻,就刘备给摔的。”她的口气是在埋怨刘备。
我也觉得刘备摔孩子那一下有点危险,可没想过会摔出病。刘备当时是出于至诚。说“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有些浅薄,你舍得摔自己的孩子吗!
豆很快就忘了悲伤,回自己房屋去了。一会,她跑过来,兴奋地对我说:“爸,我知道为什么输你了,今天日历上写虎冲龙,你属虎,我属龙,你冲我呀!”呵呵呵,我儿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