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冷嫣
沈醉因担心之前那样的暗杀再次发生,而兰寂林没有自保的能力,只好与兰寂林同乘了一辆马车。好在车内宽敞,即便再多两个人也不嫌拥挤。
已至晟州,沈醉命车队放慢了速度,注意观察周围环境。
越楚一战是在越国东北榆地爆发,而沈醉此次出使,选的路线则是正北方向。
出使的车队此时正在北方晟州,正要走进正北边境一个叫做朔阳的村庄。朔阳向来不贫不富,是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城市。朔阳民风一向淳朴,百姓虽居边境,却并不忧虑战事,总能安居乐业,享受犬吠蝉鸣。朔阳的百姓之所以不必担心楚国会从朔阳犯境,是因为朔阳以西的临镇阜城驻扎有越国战力最强的云家军。云家军与东亭侯同样是先帝建国前就选择追随先帝的江湖义士,而云家军不同的是,当时云家的当家将军云晋在大越建国后谢绝了进京封侯,而自请戍守云家所在的西北之疆。而今云家军逐渐壮大,当家的已是云晋的儿子云陵。云陵是主战派,虎视眈眈楚国南境尚且让楚帝不敢掉以轻心,又何尝敢于轻易侵犯阜城临近的朔阳。而二十九年之乱前,西方一名曰熙的小国详攻骚扰云家军,致使云家军兵力皆压在了西境,来不及回援东北榆地。
忽闻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沈醉打开轿厢窗子,看到一女子正要拦马车,被护卫给挡住了,正是那姑娘在与护卫争吵。
“怎么回事?”沈醉招手示意一个正在与那姑娘争吵的护卫过来。
那护卫上前行礼道:“禀大人,这姑娘自称是楚人,来这边探亲,但是亲戚没有找到,却丢了钱财,现在脚上又受了伤,请求我们载她回楚都。”
沈醉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女子,似乎是个年轻的姑娘,头上挽着结鬟,身上穿着楚国女子盛行的褙子,只是衣角已经破损不堪了,脚踝处隐约裹着布条,布条上染着的血似乎已经干涸。
“告诉这位姑娘,我们不方便,还请她……”
“这位姑娘似乎受伤了,请她上车吧。”
沈醉的话还没说完,兰寂林已经将话接上。沈醉惊诧地转头看向兰寂林,却只在兰寂林的眼神中看到了关切和悲悯。是悲悯吗?沈醉不确定。因为从魏家堡出来之后的这一路上,他只在兰寂林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一种情绪。沈醉没有再反驳兰寂林,待得那姑娘上前,只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那姑娘抬起头,敛衽一礼,用略带楚腔的声音冷硬地说:“见过两位大人,我叫冷嫣,是楚都人。还请大人带我回楚都。”
好凶的姑娘。沈醉咂咂嘴,回头看了看兰寂林,打开车厢的门,道:“我们此行也并不十分安全,恐有暗袭,委屈姑娘与我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冷嫣向车内瞥了一眼,再施一礼,依然冷冰冰的,只道“多谢”,便顾自上了车。
兰寂林又尝试着询问了一些关于冷嫣的伤和寻亲的事,而冷嫣却都冷冰冰地简而言之。再后来,冷嫣几乎就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程,车队进了朔阳。
第二节
上供
车队在朔阳的街道走了不多久,便遭到了朔阳百姓们的大规模围堵。护卫们尝试驱散百姓,可百姓们竟然集体跪在了车队前,说是要请官爷做主。
沈醉无奈,打开轿厢的门纵身跳了下来:“你们何故阻拦朝廷车队?”
这时,有百姓从打开的厢门窥见了车内的冷嫣,竟气愤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喝道:“这狗官车上有婆姨!说不定也是上供的!这些狗官都是一伙的!”说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起来,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像是要砸车打人一般,有一些妇人已经从篮子里拿出了白菜,似乎要来丢沈醉。
沈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阿醉不可!”兰寂林连忙从车上跳下来拦住沈醉,对着围堵的百姓拱了拱手,道:“不知乡亲们这是何意?”
这时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大家挥挥手,安抚了一下大家的情绪,示意大家不要冲动,然后转过身对沈醉和兰寂林作了个揖,这才道:“二位大人莫怪!还请问大人车上的姑娘是何来历?”
沈兰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冷嫣的声音从车内冷冷传出:“我是借他们的车赶路的,与他们素无瓜葛。”
“原来是这样。”那些百姓们听了此言,才逐渐平静下来。
那老头子再向二人揖了揖手,忽然匍匐跪地,道:“二位大人还请恕罪,听老朽一言。我是这朔阳村的里长,代乡亲们求求官爷,救救我们村的姑娘。”
沈醉环顾了一下围堵的村民,发现多都是些老人和年轻男子,心中颇为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兰寂林将那老头扶了起来,安抚道:“您起来慢慢说。”
那老头起来后擦了擦眼泪,道:“二位官爷有所不知,从年初和楚人那一战结束后,我们村里就丢了个姑娘。起初我们以为是那姑娘自己跑出村去了,也没有太在意。后来,村里的姑娘开始陆陆续续地失踪,我们才意识到,村里出事了。我们曾以为是楚人在作乱,可是这里通往楚国的大路只有一条,其它就是山路。那山林里的树连成片,山中猛兽甚多,别说是活人,就是一只鸟,它也未必能活着飞过这座山。我们在官路上查了一段时间,可是没有任何发现。很快,我们发现了一件事,才知道与楚人并没有关系。”
“都是那些狗官!掳了我们村的婆姨去给京城的狗官上供!”不知是哪个年轻人喊了这么一声,那些百姓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又开始吵吵嚷嚷。
沈兰二人对视一眼,示意老头接着说。
那老头叹了口气,摇头道:“后来啊,村里的后生有一次终于看到了,有人趁夜里闯到姑娘家的屋子里,把姑娘打晕给带走了!这后生就一直偷偷跟着,竟然跟到了县衙门里!后来有两个大胆的后生也趁夜里偷偷进到县衙里去找,发现村里丢了的姑娘们竟然都被关在牢房里!天亮了之后,村里人去找县太爷闹——哦,那县太爷啊,本不是我们朔阳人,是从京城委派到这里来的——我们去闹了几次,要么是被挡了回来,要么就是被拿着杀威棒给打出来!再后来,有几个后生出了村子,找到知州那里,可谁知道,那狗官只说必会查清此案,可他查了许久也毫无进展,我们再去鸣冤,他却说查无此事,就将人赶了出去。“
“是那知州不给你们办案吗?”兰寂林问。
“何止!”那老头说到这里也有些激动了起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人找到了从县衙里运送村里姑娘的马车!先是送了两个到知州那里,余下的,就都送进京城去了!我们买通了一个衙役打探,那衙役只说,这是用来给贵人们上供的!”
“不对,”沈醉摇了摇头,“若是被绑架走的姑娘,即使被送进了官宅里,也不会无声无息地就范。怎么我们一路从京城过来,却从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
“此事说来甚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人群里走出来,似有几分书生气质,拱了拱手叹道,“在下曾斗胆夜闯过知州大人的别苑,且找到了一个本村的妹子。可是那妹子竟像不认识我一般,神情也有些痴傻,我将她背了回来,让村里的大夫医了许久,仍不见好转,不知是着了什么道。”
兰寂林思忖了一下,亦不得其解:“我也曾读过几本医术,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那位姑娘?”
“大人请。”
第三节
供品
沈醉与兰寂林随村民来到那位姑娘家中,那家姑娘的爹娘很是激动,跪在地上拜了又拜。那姑娘只在炕上呆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看到有人进来,眼珠似是转了转,继而又不动了。
兰寂林略懂些医道,上前与那姑娘道:“闻道姑娘身体不适,在下可否替姑娘把一把脉?”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那姑娘的母亲拭了拭泪,道:“我家闺女自被救回来后,就不言不语,也不怎么动,就连吃饭都是要喂到嘴里才会吃下去。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村里的大夫都没有办法。劳烦大人给看看吧。”
兰寂林点了点头,上前去挽起了那姑娘的衣袖,手指搭上脉门。
好凉!只一触,兰寂林便感到这姑娘的体温比寻常人低了一些。再仔细诊脉,却又发现脉象似乎与常人无异。
怪了。兰寂林又诊了诊,确认并无异常,刚抬起头,正对上那姑娘直勾勾看过来的眸子,只觉得一阵寒意,忙站起身稳了稳心神。
沈醉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拿着绿豆糕送的香囊抛着玩,忙过去扶住兰寂林:“寂林兄这是怎么了?”
兰寂林摇了摇头,再看向那姑娘,只见那姑娘的神情依旧痴痴地,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怎么了?”沈醉再问。
“许是我读书不专,医术不精,未能诊出姑娘病症。”兰寂林只揖手对那姑娘的爹娘说道。
“唉,村里的大夫也都是这样说的。有劳大人了。”那姑娘的父亲躬身行了个礼,道,“我家闺女命大,被村里人搭救回来。不知其他人家的姑娘现在如何了。”
“此事我们既然见到了,必不会置若罔闻。我即刻便修书,参这知州一本。”兰寂林说着便要找笔墨。
“等等,”沈醉摸了摸下巴,“刚刚那里长说,这里的姑娘多是送到京城上供的。你这折子八百里加急,只怕送到御史台也是枉然。”
兰寂林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此案究竟牵连到京城的哪些贵人,贸然递上这封折子,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难道留下来亲自查案子吗?”
沈醉摇摇头:“我们自然不能耽搁太久,此事还是上达天听为好。”
“可是我们现在在外,递回京城的折子必要经过御史台。”
“寂林兄若相信我的话,我传书一封回京,陛下三日之内便会知晓此案。”
兰寂林闻言虽很是震惊,却还是顾忌着此地说话不便,拉着沈醉到一旁,方问道:“你入京不过一个多月,竟有如此能耐?”
“不瞒寂林兄,素闻京城风云莫测,不过一些自保的手段罢了。”
“我想不通。京城与你有深交的,不过许将军一人。现在许将军受伤,被去了兵权,在京城中亦是人微言轻。你如何能让陛下重视此案?”兰寂林快速思考了一番,“莫不是毅亲王府?”
沈醉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遂问道:“寂林兄方才为那姑娘诊脉,可有什么不妥吗?”
兰寂林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轻声道:“我觉得这姑娘似乎是中了邪术,如此才会眼眸中带着邪气,又不声不响,不会逃跑不会呼救。”
“邪术?”沈醉回过头打量了一下依旧坐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姑娘,“这要如何破解?”
“我会。”沈兰二人向门口望去,冷嫣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因为一只脚上有伤吃痛,正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会什么?”沈醉一愣,问道。
冷嫣道:“给屋里那位供品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