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驱邪
冷嫣向这人家要了一盆热水,要了些大米,要了一些布条,又要了个罐子,似还叮嘱了那姑娘的爹娘几句什么,便关上了门。那姑娘的爹娘看上去很是紧张,从门缝里偷偷向里张望着。兰寂林也很是好奇,透过窗子的光影企图看清屋子里的情形,看了一会,虽什么也没有看到,却仍觉得如此行为有悖君子之道,便背过身,在窗口走来走去。
沈醉没有很在意这些,坐在院子里,又抛起了香囊玩。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门从屋里打开,冷嫣倚着门走出来,看上去脸色很是苍白。兰寂林忙过去扶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冷嫣摇了摇头,对那姑娘的爹娘道:“你家姑娘现在很虚弱,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她醒了就没事了,但她大概也不会记得太多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
那对夫妇听了甚是激动,冲到屋子里看到自家闺女正躺在床上睡着,忙折回身拜倒在冷嫣身前。
“这位仙姑救了我家小女,是我家的恩人呐!敢问仙姑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待有机会,必登门拜谢呐!”
冷嫣忙将二人扶起:“不必客气。这邪术传自楚国南境,我是楚人,略知一二。只是你们南越的贪官别的不学,偏要学我们的邪术。我……”正说着,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兰寂林的怀里。
“姑娘!”兰寂林大惊,忙将冷嫣抱起来,放在屋内的椅子上,手指搭上冷嫣的脉门,继而蹙了蹙眉。
沈醉凑了过来,见冷嫣额上皆是虚汗,面色苍白,问:“她这是怎么了?”
兰寂林眼中透着浓重的忧虑与不解,道:“严重亏血,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的?”
沈醉观察了一下冷嫣,见她另一只手腕似乎缠着布条,示意兰寂林看。
兰寂林捧起冷嫣的手臂,翻起袖口,正是用布条紧紧包扎着,而布条内隐隐有血迹渗出。
“很严重吗?”沈醉问着,向屋内瞟去。那姑娘睡得似乎很沉,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但脸色红润,看不出什么。除了地上有一些大米,床尾有一只罐子外,并未见什么异常,也未见其他血迹。
兰寂林又看了看冷嫣脚踝上裹着的布条:“之前只知她脚上有伤,却不知她之前失血就很严重了。”
那两位夫妇更是紧张得很:“哎呀,仙姑若是为了救小女有个三长两短,可教我如何有脸苟活呐!”
沈醉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兰寂林。
兰寂林怔了怔,接过去:“这是霖泠公主赠的救命灵药?”
“这个楚国姑娘知道的事还挺多的,咱们说不定这一路上还能用得到她,可别真死了。”沈醉笑了笑,帮兰寂林找着借口,“也顺便让她试试,看这药灵不灵验。”
兰寂林用感谢的目光看着沈醉,点了点头,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有两颗丸药,便取出一颗,放入冷嫣口中。那村妇忙端来一杯水,兰寂林缓缓将水喂入冷嫣口中。
“另一间屋里还有张炕,让仙姑去里面躺一躺吧。”那村妇指了指另一间房。
兰寂林与沈醉对视一眼,见沈醉点了点头,便道:“多谢了”,遂抱起冷嫣,跟着村妇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第二节
冯氏县令
天色渐晚,沈醉安排出使的车队悉数在村内停靠,并包下了一家客栈,让随行的侍卫于此休息。兰寂林此时还在那户村民家中。沈醉拿出香囊,望了望天,又等了一会,似乎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继而寻了个人,问了县衙的位置,便大摇大摆地独身走过去了。
沈醉到衙门口的时候已近黄昏。县衙大门紧闭,沈醉便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一衙役过来开门,开门后只道:“冯大人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沈醉笑道:“你家大人睡的也太早了,今日是在后院睡的还是在别苑睡的呀?”
那衙役很是机灵,打量着沈醉,因沈醉未着官衣,那衙役看了沈醉半晌,见他衣冠楚楚腰间佩剑,不像是朔阳人,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哥是哪里人?找冯大人有何贵干?”
沈醉赞赏地看了看这位衙役,道:“我是京城人,找你家大人聊聊上供的事。”
那衙役脸色明显变了变,眼珠一转,道:“您请稍等,我去通报一下。”说着就掩上们往后院跑去了。
不多久,那衙役就跑了回来,打开门道:“冯大人请您进去说话。”
沈醉进门后,那衙役返身将门栓好,沈醉瞥见后只是笑了笑,道:“你家大人呢?”
“在后院,您请跟我来。”
沈醉跟随衙役来到后院,那冯大人已穿戴齐整正迎过来。沈醉还没说话,那冯大人已跪伏于地,道:“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还请恕罪。”
沈醉奇道:“竟能认出我来,你这眼力倒是不错。起来吧。”
“大人过誉了。大人身上带着贵气,又在此时到了我这朔阳,下官岂能认不出来?”
那冯大人起身后,领了沈醉到书房,示意侍女上了茶,待侍从尽数退出去,关好房门,朝沈醉拱手再拘一礼,道:“大人可是来查案的?”
“不,我是恰好路过,来请教冯大人一些事的。”沈醉端起茶杯嗅了嗅,发现竟是顾渚紫笋,挑了挑眉笑道,“冯大人这日子过得不错嘛,看来我还是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冯大人了。”
“不敢不敢,下官冯牧,大人直呼我名字就是。”
沈醉这才正眼去看他。那冯县令约莫三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略带书生气,目光灼灼,颇有意气风发之感。沈醉啜了口茶,笑看他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来你这喝杯茶,你就敢让我喝掉了你半月之俸。”
“大人见笑了。”冯牧坦然笑了笑,并不显多尴尬,道,“大人来此地,就是贵客,理当有最好的待遇。”
“那我是该感谢你了。”沈醉眸色闪烁了一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大人来这县衙有何贵干?”
沈醉收敛了表情,凑近冯牧,悄声道:“下边的这些礼,是太子要的,还是洵王要的?”
冯牧一惊,但很快便平静下来,笑道:“太子殿下和洵王殿下本就是双生兄弟,太子殿下的,就是洵王殿下的。”
沈醉冷冷一笑:“素闻太子与洵王交好,可说毫无嫌隙。只是不知这天下,是不是也能二人平分。”
冯牧沉吟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
“没别的意思,”沈醉复端起茶杯道,“良禽择木而已。”
冯牧明显有些意外:“大人莫非也……”
“我从边城榆地来,不了解京城的情况,不知道这礼,该送到哪儿去。”沈醉抬起眸子看着冯牧,“你是京城来的,可知道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形势?”
冯牧顿了顿,有些犹豫,问:“大人真想听?”
沈醉点了点头,半晌,见冯牧还是没有说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簪,轻轻放在桌子上道:“此行匆忙,一点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第三节
龙凤玉簪
那玉簪通体满绿,簪身是一条龙,簪尾则是栖息的凤凰。冯牧正要推却,只是瞥了一眼那簪子,动作就像僵住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簪子,看了许久,继而用颤抖的手轻轻拿起,声音都有些沙哑:“这是……前朝钟离皇后陪葬的龙凤玉簪?!”
沈醉露出满意的表情:“不错,这就是姜国皇后的玉簪。”
冯牧擦了擦汗,道:“下官听闻,这只玉簪与姜国开国玉玺出自同一块玉石,此簪只传历代皇后。姜国亡国前,钟离氏皇后以此簪刺破胸口自戕而死,而姜国皇帝情深,害怕乱军之中不能护全钟离氏的全尸,竟冒着奇险将钟离氏下葬。钟离氏的陪葬品,应该就是这支龙凤玉簪了。可惜,再也没有人知道钟离氏葬在哪里。不想,这龙凤玉簪竟还能重见天日。”
沈醉点点头,淡淡笑道:“就是这样。仅此薄礼。”
冯牧定了定神,还是摇头推了推:“这礼太贵重了。”
“若你觉得贵重的话,”沈醉把玉簪推回去,“不如把这个交给你的主子。”
冯牧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若是他将这个价值连城的玉簪交上去,不仅是这份礼的价值,更有拉拢了一个御前红人的价值。对于上面来说,也许沈醉的价值,会远在金钱之上。若是这个红人是经由自己的手拉拢过来的,那么自己将来在主子那里,也会多一份功勋。
“大人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主子,是太子还是洵王?”
冯牧顿了顿,道:“可说是洵王,也可说是太子。”
“此话怎讲?”
“大人方才问我,这些礼是太子要的还是洵王要的。”
“不错。”
冯牧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这礼是洵王要的,却是要送给太子的。洵王明着是给太子办事,但我们却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原来如此。”沈醉的眸色沉了沉,轻笑道,“洵王平日里于太子身后唯唯诺诺,而太子则尽自己所能维护洵王,坊间传闻其手足情深前无古人。我本想着,太子的位子当可坐稳了。”
“所以,大人您可愿……”
“我想知道,如若有朝一日这件案子被查,洵王大可将罪名推给太子,但你们怎么办?”
冯牧笑了笑:“下官敢说,大越有多大,这件案子就有多大。就算到了那一天,陛下要严惩,下官们不过迫于太子压力,罚罚俸也就是了,还能如何?”
沈醉盯了冯牧一会,认真道:“以你的能力,洵王将你从京城调到这里,应该不是让你来做个县令的吧?”
“大人抬举了。恰好下官懂得一些北楚的巫术罢了。”
沈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洵王要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冯牧皱了皱眉,道:“具体的下官也不是很清楚,有一些是送到重要的大人府中的,但是多数的都在京郊,据说是与炼制什么长生不老药有关。”
“世间哪有这种药。”沈醉笑了笑,便告辞离开。
第四节
贿案端倪
沈醉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沈醉问了掌柜,得知兰寂林还没有回来。简单吃了些东西,又要了笔墨纸砚,便上楼回了房间。沈醉推开窗,望了望天。然后回到案前,在纸上写下“惊天贿案,牵连甚广,剑指太子,推波助澜,示好洵王。”刚刚落笔,沈醉只听一阵细微的风声。抬头看向窗台,只见一只雪白的鸽子正落在上面。
沈醉过去打开鸽子腿上绑的小木筒,取出里面的纸条来看,虽仍能看出是女孩子的字体,却透着几分任性与狂狷,显然是绿豆糕的字了:“陛下命东亭侯府暗查魏家堡一案,慕曦封郡主,欲赐婚于东宫。”沈醉笑了笑,心叹自己所料竟然丝毫不差,手指运功一挫,纸条便已化作灰烬。继而将之前备好的纸条放进木筒内,再拿出香囊打开,拿了里面的东西给鸽子吃了一些,轻声道:“辛苦了,还要劳烦你去一趟皇宫。”
放飞了鸽子,沈醉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想一想这前前后后的事。
沈醉早就听闻太子是个性情中人,喜欢饮酒,喜欢练剑,喜欢弹琴,喜欢描画,却唯独不喜欢弄权。自己入京这段时间,洵王尚且邀请自己喝了顿酒,而太子则没有任何动静,便可见一斑。
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了。洵王借太子名义揽财,应该也确实给了太子不少好处,实际上巴不得此案事发,好借机打压太子。此案牵连面太广,除却洵王心腹,剩下的涉案之人应该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办事。太子心思简单,最多只会认为洵王收贿太过,即便洵王案发,也会最先想到为其遮掩,而非明哲保身。
沈醉没有在意关于长生不老药的说法,他以为是冯牧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他的飞鸽传书自然是给郁笛的,他自有自己的打算。想要在完整成形的权网中谋得一席之地,只靠陛下一时的恩宠还远远不够。贿案一触即发,且知道陛下已经命人在暗查这件案子了,东宫已然不稳,此时选择扶持太子已经意义不大。不如先一步示好洵王,以借洵王势力于京城内落地生根。
沈醉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愁这件案子,他愁的是与楚国的这一次谈判。他愁的当然不是越帝要求他做的那些,而是,他自己,与楚帝之间的交易。他知道楚国的国舅爷会在自己入境后联系自己,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他怀疑过冷嫣是楚帝的人,但冷嫣没有过任何示意,况且胡乱救了人,现在生死不明,大致可以脱嫌。
忽然一阵暗香自窗外传来,沈醉一惊,但很快心念一动,闭气倒在桌案前。
然后,他听到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慢慢靠近自己。那人在桌案上翻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沈醉很快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怀里,那只手似乎摸到了什么,那人很是高兴,笑道:“原来在这里!”沈醉不等那只手拿出来,一把抓住那人手腕,用力反向一掰,那人疼得手一松,惨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沈醉一脚踩住那人胸口,喝问道:“你是谁?”
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遮着黑布,目光却冰冷之极,盯得沈醉只觉一阵恍惚。待沈醉脚下一松,那人猛地翻身站起,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指沈醉胸口而来。
邪术!沈醉意识到的时候,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近在咫尺。
“这是?!”然而先惊叫起来的,却是那黑衣人。因为他手中的匕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向前一分一毫!
沈醉合起双手于那黑衣人的刀刃之上,只一发力,那人手中的匕首就已断成几截。
那黑衣人明显吓了一跳,慌忙后跳企图从窗户逃走。
沈醉杀心已起哪肯放过,追上一掌拍在那人后心,只听一声骨骼爆裂的闷响自那人胸腔响起,那人已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
沈醉过去揭开那黑衣人脸上的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国舅爷!”
随即,沈醉愤恨地一拳捶到地上,骂道:“好你个楚国皇帝,着了你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