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夜谈
兰寂林找到冷嫣的时候,绮姐已经走了,冷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愣愣地出神。
见兰寂林走过来,冷嫣抬起头,木讷地问了句:“他可醒了?”
兰寂林摇了摇头。
冷嫣又愣了一会神,见兰寂林依然站在原地,问道:“找我有事?”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兰寂林开门见山,“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嫣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顿了顿,道:“我不认识他们。”
兰寂林愣了愣,没再问什么,过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坐到了冷嫣身边的石头上。
“你想问我什么,就说吧。”冷嫣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兰寂林说话,终是按捺不住了。
“我想和你说说我,”没有冷嫣意料中的质问,兰寂林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兰寂林点了点头,没有看冷嫣,自顾说了起来:“我太爷爷是姜国的举人,一辈子只知道读书,什么也没留给我爷爷。我爷爷生逢乱世,除了一肚子学问一无所有,为了生存,做了些年古玩字画的生意。我爷爷走的时候,留给我爹很多钱,我爹就不再读书了,用这笔钱娶了几房姨太太。我爹总是打骂我和我娘,而我娘一心让我读书,盼我考进京城谋个一官半职。我入职翰林院之后,本想把我娘接到京城来,可是遣人去家中接人的时候才知道,我娘已经……”
冷嫣悄悄看了兰寂林一眼,兰寂林只是淡淡然地讲着他的故事,并没有回视冷嫣。
“后来,我晋了礼部侍郎,更是深谙官场险恶。人人都说太子与洵王是一奶同胞,兄友弟恭,可是其中权力倾轧却是势均力敌。想要在这池浑水中保住清白声誉和功名利禄,可谓难上加难。大抵是因为我没有站队,所以陛下很欣赏我。”
“坦白讲,这次同沈醉使楚,是陛下授意我留意沈醉的动向……陛下要知道沈醉是谁的人。”
“可是据我所知,沈醉确实有一些手段,但是他并不是谁的人。我很欣赏他,我相信陛下也是很欣赏他的。他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兰寂林说完这一句之后,陷入了沉默。
冷嫣又等了良久,见兰寂林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遂问到:“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兰寂林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出了这样的事,即使我不疑心你,沈醉也会疑心你的。待他醒了,你总不能对他说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冷嫣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捉我做什么。”
兰寂林转头看着冷嫣,几次欲言又止。冷嫣也察觉到兰寂林的目光,抬起头问他:“你想说什么?”
“若你信得过我,可以和我说说,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冷嫣惊诧地看着兰寂林的眼睛,忽而又匆忙闪躲开兰寂林的视线。
“你是熙人,不是楚人。”兰寂林转回头,轻轻说道,“你学楚都人说话,还是挺像的。但你不是。”
第二节
万俟神医
天已大亮的时候,万俟神医才赶回来。
万俟神医约摸四十几岁,一脸英气,而两鬓却已经全是白发。身穿一件墨色袍子,身上背着医箱。
万俟神医未来及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匆匆赶往沈醉所在的房间。
沈醉尚未苏醒,面色已红润了一些,故意已渐趋均匀。
万俟神医辨认了一下沈醉的面容,点了点头,将手搭上沈醉的脉门,发觉已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
莫襄楹也匆匆走了进来,见到万俟神医,忙道:“相公,你可是认识这个小子?”
万俟神医点头道:“不错,这是一位故人的徒弟。”
莫襄楹蹙了蹙眉,重复道:“故人的徒弟?”
万俟神医大抵猜到了莫襄楹心中所想,忙道:“夫人安心。他是鬼门观的人。”
莫襄楹恍然之后,复蹙眉道:“托谷主打听我们沁儿的下落,至今都没有回音吗?”
万俟神医摇了摇头,眼神中也染上了一抹悲伤:“若沁儿还在,鬼门观怎么会找不到人……”
正说着,蛙端了药走了进来,见万俟神医在,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师父回来了。这位大人已经无恙了。”
万俟神医忙整理一下心绪,从蛙的手中接过药碗闻了一下,赞赏地点点头,道:“他约摸是内功练出了问题,以致于寒意冲破了经络伤及肺腑。你以酒为药引,确是救命良方。不错。”
“是师父教的好。”蛙挠了挠头,从万俟神医手中接过药碗,“徒儿来给他喂药吧。”
万俟神医点了点头,复看到桌角的琉玉浣金匣,惊道:“这莫不是虞皇后的琉玉浣金匣?怎会在这里?”
莫襄楹更是一惊:“这……这原是我师父为他深爱之人所铸的首饰匣,怎会是虞皇后的?”
万俟神医只注视着琉玉浣金匣,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小子,莫非是……”莫襄楹这才细细打量起沈醉,良久道,“相公,我要去见衡谷主。”
“你去的话,只怕他不会告诉你的。待过些日子,我同你去吧。”
莫襄楹伸手摸了摸那匣子,终点了点头。
蛙只是静静听着师父和师娘的对话,即使暗自心惊,也未表露出分毫,将碗中的药一勺一勺喂进沈醉口中。
万俟神医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蛙说道:“蛙儿,你去看看隐儿回来没有。”
“是,师父。”
待蛙出了门,万俟神医轻叹道:“无论如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像我,纵然屠负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不能救的人。而今,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莫襄楹拍了拍万俟神医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那些事了,都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第三节
回京
沈醉醒后,先是求莫襄楹帮他打开琉玉浣金匣。莫襄楹试了试,摇头道,这是先师遗作,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打开。沈醉只叹这世上大致再没人能打开了。
待沈醉身子好些了,便准备启程。沈醉执意要给万俟神医留一笔钱,被万俟神医拒绝了。
“你小时候身体总不好,我为你调理过多少次?也不见你师父付过一次钱!”万俟神医只这样说道。
“既然如此,沈醉改日请师父一同来感谢神医便是了。”沈醉复朝蛙拜了一揖,“这段时间,有劳关照了。“
“大人客气了。”蛙忙回了一礼。
万俟隐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噘着嘴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再待一些日子嘛!”
莫襄楹笑道:“大人们自有公务在身,小孩子不要多嘴了。你送大人们出去吧。”
本来沈醉想要拒绝,可想到这山里机关冲冲,也确实需要万俟隐带路,便同意了。
启程之后,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山,万俟隐要回去了,噘着嘴来找沈醉道别。
沈醉揉了揉万俟隐的头发:“你这脾气还真像我的小师妹呢。”
万俟隐眨了眨大眼睛,还是噘着嘴。
沈醉笑着叹口气,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玉叩,递给万俟隐,道:“这是我师妹送给我保平安的玉扣,这次多亏你救了我,我把玉叩送给你,若你今后有什么事情,可拿着这枚玉扣来京城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帮你。”
“那,若我想你了,我可以去京城找你玩吗?”
沈醉笑道:“当然。”
万俟隐这才露出个微笑,接过玉扣对沈醉做了个鬼脸,便跑回去了。
沈醉摇头笑道:“真是个孩子。和绿豆糕一样,长不大。”
队伍踏上归程,沈醉这才叫来冷嫣询问。冷嫣只说自己是楚都人,去熙国遇到江湖纠纷,所以受了伤,又没钱回楚都,只得拦了车。未成想这些熙人杀了她的父母,又来截杀她。
“是我连累大人。任凭大人处置。”
沈醉听了这样的话也哑口无言,又能如何处置这样一个弱女子?于是瞪了一眼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兰寂林,作罢此事。
待车刚刚行到魏家堡,侍卫来报,说有人跪在车队之前。
沈醉本以为又有什么新的案子以致于有人冒死拦车队,下车后却发现竟是魏潇在负荆请罪。
“这……”沈醉头痛地快步走上前,拉起魏潇道,“魏堡主这是干什么?”
魏潇正色道:“见过大人。如今灾情已解,谢大人救了魏家堡的百姓。在下杀害县令,愿伏法认罪。”
沈醉将魏潇拉近一些,小声问道:“可是知府为难你了?”
魏潇怔了怔,摇头道:“不曾。”
“那堡主这是……”
魏潇看着沈醉的反应,挠了挠头。
沈醉暗骂一声呆子,耐心道:“此事我们并不打算追究。”
魏潇闻言,眼眶却红了红,抱拳道:“谢大人。”
沈醉叹口气,正要转身上车,忽然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转回身问到:“你既有这么好的箭术,愿不愿意随我进京某个职位?到时候,你自己便可回护魏家堡。”
实际上,魏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拒绝过朝廷的招安,可这次,他却点了点头道:“若是跟随大人,在下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