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莫襄楹
兰寂林将沈醉放在其中一辆马车上。随队的侍卫们也有不少伤亡,伤重的亦被抬至马车上。此时只有两辆马车可用,一些受伤较轻的侍卫便在车下互相依扶着行走。
万俟姑娘已将网住冷嫣的网子打开。冷嫣并未受伤,只是很是羞愤。兰寂林虽很想问冷嫣是否知道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却也知现在不是时候,只拜托万俟姑娘带路回家。万俟姑娘眨了眨眼,便带路向一侧林子深处走去,将被捕兽夹夹住的几个黑衣人丢在了原地。
兰寂林与万俟姑娘走在沈醉所在的马车旁。兰寂林总是不放心沈醉的,定要从窗口看着他。走了一段路后,见身后已看不到被困住的黑衣人,万俟姑娘便悄悄示意队伍调转了方向,绕了个圈子,向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走。沈醉与兰寂林心中自然知道万俟姑娘是在教黑衣人不知她家所在,后者仍心存顾虑,问道:“姑娘今日救了我们,却不怕惹祸上身吗?”
万俟姑娘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道:“无妨。我家在林子深处,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兰寂林与沈醉对望一眼,沈醉努力做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兰寂林便不再多言。
队伍绕着看似每一片都完全相同的丛林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忽见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渐窄,渐渐浓密得使马车都只能勉强通过。又转了两个弯后,眼前出现了一个略显隐秘的山洞入口,入口看似通往地下,不知深有几许。
“莫非姑娘住在这地下的岩窟中?”叫停了队伍后,兰寂林指着那窄小得看似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问向万俟姑娘。
万俟姑娘瞪了兰寂林一眼,不悦道:“你家才住在地下呢!我去将门打开,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着便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山洞里,留下整支车队的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忽然,只听“吱呀呀”的齿轮转动之声从山洞中回响而起。
“山!这山……在动!”一个侍卫用颤抖的手指着面前的山。众人抬起头,只见面前青山上郁郁葱葱的草木竟似脚下有轮子一般,分别向左右缓缓移开,而在草木之下,现出一条小路通往深山之中不知何处。
万俟姑娘从山洞中钻了出来,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道:“穿过这座山就是我家啦!”
兰寂林看了看沈醉,沈醉点了点头,兰寂林便示意队伍进山。
起初还可借着山外的光亮看清脚下的路,渐渐只觉路在收窄,两侧的山壁愈发陡峭,头顶上的光凝结成一条细细的线。队伍又走了大致一盏茶的时间,忽然见眼前一片光亮,原是已经走至山路出口。待队伍皆走出山路,万俟姑娘不知道又从哪里钻进了一个小山洞,继而只听机轴转动,身后的山路又重新掩藏在草木之下。
此时不用万俟姑娘带路,众人已可望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庄园。有一栋精致的小楼坐落在庄园内,只见小楼绿瓦红墙,飞檐斗拱,好不气派。外有一篱笆墙,将几树梅花围在园内,更添雅气。只是不知为何,篱笆墙是整个围起来的,竟看不到有门可供进出。
万俟姑娘兴高采烈地跑在最前面,不知将那篱笆墙外看似杂生的几根梅枝如何摆弄了一下,篱笆墙竟似方才的草木一般,缓缓移开了一些,让出一道门来。
“娘亲!我回来啦!”万俟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园子里。
众人略显尴尬地停在了园外,不知是否可以进去。兰寂林整了整行装,打算先进去拜会一下主人,只是尚未踏入,便已被园子主人的美貌所惊慑。
那是一个年纪约在四十岁间的女子,本背对着门口在修建园中的梅花,听闻小姑娘的唤声,回头一顾间,背后长发如瀑抹过,露出一张清雅绝伦的白皙脸庞,眼眸若含秋水,唇若点绛,身披一件白色披风,身姿挺拔,站在梅花树下竟衬得树上红梅都失了几分颜色。
此时正打开车厢门的沈醉只一瞥,一个名字便在脑海里划过——莫襄楹!
第二节
神医之徒
待万俟姑娘和她娘亲说了几句后,兰寂林才上前,对那女子揖手道:“在下越国礼部左侍郎兰寂林见过夫人。”
那女子本平和地注视着他,可听见“礼部侍郎”几个字之后,目光竟陡然犀利起来,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冷冷道:“大人请回吧。”
兰寂林一怔,错愕地看着那女子,不知是何处触怒了她。
正在兰寂林一筹莫展的时候,沈醉已在冷嫣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在下沈醉,与万俟神医乃是旧友。不知万俟神医是否居于此地?”沈醉只用了将这一句话说完的气力,苍白的脸上便已浮起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女子见沈醉确是伤的不轻,心中不忍。再听闻来人直接报上了万俟神医,不知这其中有何渊源,心中存了忌惮。于是蹙了蹙眉,转而问那小姑娘道:“隐儿,这些人你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你可看见他们是如何受伤的吗?”
万俟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看沈醉,又看了看她那娘亲,道:“我在官道上遇见他们的。当时他们被那几个煕人围攻,我见他们有危险,就想办法帮他们脱困。这个大哥哥似乎受伤很严重的样子呢。”
正说着,一书生气质的青年男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沈醉面色,对那女子揖了揖手道:“师娘,我看这位官爷怕是五内俱损,若不及时行针引血,恐难救矣。”
那女子暗自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对沈醉道:“这是你口中所谓神医的亲传弟子。你们进来罢。”
“多谢!”兰寂林几乎一揖及地,忙与冷嫣一起将沈醉扶到了屋里去。
沈醉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稍一放松,便失去了意识。
“蛙哥哥,这个人还有救吗?”万俟隐看着面无血色的沈醉,有些担忧地问那正为沈醉诊脉的青年人。
那个叫做蛙的青年人细眉紧蹙,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只见他不及答复,快速从一旁的案子上取来一个针灸包,解开沈醉的衣服,取了一根银针,手疾如电般地打向沈醉胸前几处穴位。
万俟隐看了看蛙的脸色,知道确是很严重了,遂不再多言,退到门口处,对兰寂林和冷嫣道:“你们出来等着罢,免得教蛙哥哥分心了。”
兰寂林点点头,与冷嫣一起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园外尚有一应伤兵,兰寂林得到那女子首肯后,将伤兵们安置在另一间房间里。
冷嫣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时四处张望一下。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蹙了蹙眉,见周围的人并没有在注意她,便悄悄向屋后溜去。
似乎过了许久,蛙终于推开了房门。兰寂林慌忙小跑着凑过来:“他如何了?”
蛙行了一礼道:“官爷别急,我已为他行过针了,目下性命无忧。待我去煎副药来给他服下。”
兰寂林还了一礼,道:“有劳!救命之恩,我等必不敢忘!”忙进屋去看沈醉。
沈醉并未醒来,衣服半敞,身上盖着绒被。脸色依然很是苍白,表情却缓和了许多。
兰寂林坐在床边看着沈醉,那女子随后进来站在一旁。
“敢问夫人名讳?日后报答也可记得恩主。”兰寂林道。
那女子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冷冷道:“报答便不必了。叫我莫襄楹就好。”
第三节
琉玉浣金匣
不多时,蛙已煎了药回来。
兰寂林小心翼翼地扶起沈醉,看着蛙将一碗药一勺一勺灌进沈醉口中,轻嗅了一番,蹙眉道:“这药明明是……”
蛙抬眼看了看兰寂林,目光中透着些欣赏,回道:“官爷博学,在下佩服。只是他五脏六腑均被寒气侵蚀,以致血气凝滞。这药确是烈了一点,却可催散他体内寒气。他底子好,此药理应无妨。”
待沈醉服下药,兰寂林将沈醉放下的时候,却无意将沈醉怀中的一个小金匣子掉在地上。兰寂林并未多想,拾起匣子后便放在了沈醉枕边。
“等等!”莫襄楹的目光只一触及那金匣子,便再也移不开眼,目光中尽盛讶然。
兰寂林一怔,不明所以,顺着莫襄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莫襄楹盯着的东西正是那小金匣子,疑惑道:“这匣子……有何不妥?”
莫襄楹拿起那小金匣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动容道:“这琉玉浣金匣乃是我师父亲手所造,不成想今日竟有缘再见师父遗作。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琉玉浣金匣?”
兰寂林完全摸不着头脑,亦不知如何接话。
莫襄楹忽而想起沈醉的那句“与万俟神医乃是旧友”,心念一动,唤道:“隐儿,速去榆地找你爹爹回家!”
万俟隐从外面跑进来,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噘着嘴出去了。
兰寂林没忘叮嘱了一句让两个侍卫骑马护送万俟隐。
莫襄楹似乎有些不悦,想说什么,却也没再说出口。
这时候,沈醉却开始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只是声音很小,大家不凑近的话是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的。
蛙拿了一块汗巾给沈醉拭了拭汗,却听沈醉轻吟了一句什么,登时大吃一惊,手不受控制地顿了一顿。
“他说什么?”莫襄楹最先察觉异样,低声问蛙。
蛙回了回神,抬起头,对上莫襄楹的眸子,平复了一下心绪,道:“他没说什么,只是他伤得实在蹊跷,并非是因外力所伤,倒像是自爆内功或是自绝经脉似的。”
莫襄楹显然对沈醉是如何受的伤兴趣寥寥,点了点头道:“你尽快治好他,我要知道他的身份。”
蛙的目光终于开始徘徊在那只琉玉浣金匣上,只是眼眸里蓦然多了一分不明的意味,复杂而浑浊。
兰寂林忽然想起,已许久未见冷嫣了。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依然未见冷嫣身影。于是在园子里拉住一个侍卫问起是否见过冷嫣,一连问了三人,皆不曾看到。
而此时此刻,冷嫣正坐在园子后面的一处大石头上,和一个深眼窝高鼻梁的美人儿说着话。
“主子的话,你为什么不听?”那美人儿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只是其中口音有些奇怪,却听不出是哪里人。
冷嫣有些厌恶地摆了摆手,道:“他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主子。”
那美人儿显然不愿与她计较这个,轻笑了一声,继而问:“东西可拿到了?”
冷嫣的眸色冷了冷,沉吟片刻道:“你的主子为了这件东西可是煞费苦心。我若拿到东西交给了你,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到那时候,我哪里还有活着的价值?”
那美人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上去动听极了,她笑了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我先担下来。你先随他们回京,到京城后自然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冷嫣点了头后,那美人儿转身就要离开。冷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站起身唤了一声:“绮姐!”
被唤作绮姐的美人儿停下脚步回头笑笑。
冷嫣抱拳行了一礼,道:“多谢绮姐替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