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示警
回京的车队在魏家堡修整的时候,沈醉见到一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柄黑色的短剑,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魏潇向沈醉解释:“这孩子是年初的时候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昏倒在路边,头上伤得很重。后来虽救活了他,可脑子却出了点问题。”
沈醉点了点头,刚要前行,却感觉裤脚被抓住。低头一看,却对上了那孩子怒视的目光。
“虚无,放开!”魏潇蹙着眉大声呵斥了一声,可那孩子仍死死抓着沈醉的衣服不放。
沈醉很是纳闷,蹲下身去看那少年。谁知道沈醉尚未蹲实,被称作虚无的少年已是短剑出鞘,手法极其毒辣地一剑直刺沈醉右眼。沈醉眯了眯眼,抬手弹了一下少年的手腕,只见那只握刀的手抖了一下,短剑已脱手掉在地上。
“楚人!杀!”虚无见短剑脱手,一纵而起,抬脚直扫沈醉面门。
沈醉身形未动,暗自催动奉天之壁于身前。虚无一脚扫出,却直直撞上一面气墙,反将自己倒弹了出去。
“我是大越的官员,并非楚人。你误会了。”沈醉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平静说道。
虚无怔了怔,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慢慢起身,在沈醉脚下捡起了短剑,收剑回鞘,又盘腿坐回了原地。
魏潇却是最傻眼的,愣在原地,喃喃道:“这孩子……”
沈醉却是笑了笑,躬下身子对虚无说:“想杀楚人报仇?跟我走。”
虚无的眼睛转了转,像是在仔细思考什么很难决断的事情。片刻后,对着沈醉认真点了点头。
魏潇看着虚无就这么站起身跟到了沈醉身后,表情有些为难。
沈醉当然察觉,对魏潇道:“你可放心,我不过给他找个出路罢了。再者说,你不是要同我一道回京?”
“自然是相信大人的,”魏潇抱了抱拳,“只是这一年来,我一直拿这孩子当做幼弟,虽然不知道他武功深浅,却也不太愿意他再涉险。”
沈醉驻足盯着魏潇看了几秒,只淡淡道:“江湖之大,有归处总比没有的好。”
正说着,一只雪白的飞鸽悄无声息地在落在沈醉的肩头。沈醉没有避讳众人,从飞鸽的腿上取出纸条,可刚一展开,眉头却紧蹙在了一起。
兰寂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声询问道:“可是京城来的消息?发生了什么事?”
沈醉抬手放飞了鸽子,却难得地没有毁掉纸条,而是将纸条放进了袖子里,继而面向兰寂林认真行了一礼。
兰寂林唬了一跳,忙拉住沈醉:“这是做什么?”
“拖累寂林兄同我下水了,”沈醉正色道,“经你我之手上报的贿案已经有结果了,虽然京城表面仍是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我们只怕是得罪了太子。”
兰寂林怔了良久,摇头道:“不想这案子后面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固然见罪于太子非我所愿,但这案子我们也没有知情不报之理。阿醉不必自责。”
沈醉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不知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
忽然,只觉得一些稀疏的雪花由天而降,倏忽间已成鹅毛雪片。
兰寂林正要抬步向屋檐下走,沈醉却忽然说道:“太子的人会在下一驿伏击我们。”
冷嫣本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听到这句的时候,眼睛微眯了眯,转身进屋去了。
兰寂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许是雪越下越大,竟没再说话,转过身也要向屋子里走。可是刚刚踏出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快速走到沈醉身旁,焦急道:“这等隐秘的信息你既得着了,只怕不会让洵王殿下失望。”
沈醉看着兰寂林,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漫天雪花都好像顿了一顿,继而认真道:“寂林兄过虑了。我不过是从边境晋升的小人物罢了,文不成武不就,哪里就入得洵王的眼。”
“那你打算……”
“不过是人欲害我,我欲自保罢了。”沈醉迎上兰寂林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查案的终究不是我,就算我有心偏袒哪一位主子,也终究不会遂我的愿。”
风声携着大雪呼啸着卷过,兰寂林低下头,几乎用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即便你真是洵王的人,我也不会禀告陛下。只希望你坦诚待我罢了。”
第二节
雪中荷花
突降的暴雪,使车队在魏家堡不得不停留了数日。待天空放晴,车队才重新踏上回京的路。积雪很厚,车轮碾压在上面,会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
当车队刚刚驶出魏家堡,沈醉的眼眸就亮了一亮。
然后,沈醉的车厢在吱呀声中被四把剑从四个方向同时刺穿,在来自四个方向的内力震荡间,炸裂成木屑碎片。
沈醉不理会这四位同时出手的刺客,只拔剑挥向头顶。果然,一席粉白色的披风如一朵盛开的荷花,却携着一柄剑,直刺沈醉头顶而来。只听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沈醉的剑已架住对方的攻势。
那女子一击不成攻势未减,挽了个剑花,下一剑直刺沈醉胸口而来。沈醉的嘴角似乎勾了一勾,却做出一个让那女子吃惊不已的举动——他并不闪避,只用手中剑将对方的剑锋拨了一拨,以致于对方的这一剑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车队的其他人尚未来及反应的时候,沈醉的肩膀已经中了一剑。
而此时,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少年虚无。虚无从身后的那辆马车中破门而出,手中短剑依旧狠辣无比地直刺那女子的背心!
那女子以白色面纱覆着脸,却毫不掩饰地显露出眼眸里的惊诧。而虚无的一剑在此时打断了她的惊诧,让她快速地分析起来。
只见这朵粉白色的荷花在空中翻了个身,极其巧妙地一脚点在虚无的剑上,想要借力跳开。虚无的剑阴邪地一翻,直砍那女子脚踝。那女子被砍了一剑,虽不在要害,仍痛呼一声,跌在雪地中。虚无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倒提短剑便要贯穿这女子胸腹。
“虚无,住手!”
那女子不及思考沈醉为何喝退了少年,忙娇叱一声:“撤!”便头也不回地闪身遁入车队旁的小路中。
沈醉的嘴脸又勾了一勾,看着四散遁走的刺客,并不急着去追,只捂着淌血的肩膀走下了残破不堪的马车。
兰寂林此时已从马车上跑下来,看到沈醉受伤惊诧不已,但仍是保持着理智,确认沈醉只是皮肉之伤性命无忧,继而满脸怒气地看着沈醉。
沈醉捂着被血染透的肩膀苦笑道:“寂林兄都不替我包扎一下吗?”
兰寂林叹了口气,扶着沈醉上了自己的马车。
冷嫣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看着地上厚厚积雪中的数点血迹,摇头自言道:“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你的人呢?”
沈醉上了兰寂林的马车后,轻声对兰寂林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真的不是我的人。”
兰寂林仔细替沈醉清理着伤口,如果他此时能有暇抬起眼的话,沈醉一定能看到兰寂林的眼中怒气更盛。
“你便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醉知道既然被看出来自己是故意受了伤,已是无法辩白,索性低下头不再说话。
兰寂林仔细为沈醉包扎了伤口后,还是问了一句:“你要如何证明这些刺客是太子殿下的人?”
“查验一下兵部尚书家的嫡女近期服用过的药物就知道了。虚无的剑上淬了毒的。”沈醉悄声回答,也不知是担心隔车有耳,或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感到心虚。
兰寂林深深看了沈醉一眼,有太多疑问却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缄默不语。
第三节
心痛
当车队回到京城的时候,大越这一对年轻的侍郎受到了极其隆重的迎接仪式。
刚入城门,就收到了太子亲兵的慰问,然后是洵王亲临,霖泠、许奉安以及六部的一些官员都伫立在官道相迎。
沈醉和兰寂林下车寒暄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沈醉的肩头仍绑着纱布,于是各自摆出一副关切和忧虑的表情,在沈醉看来极富戏剧性。
“谋害朝廷命官!是谁这么大胆!”洵王慷慨激昂地对身后的官员喝道,“严查!一定要严查!”
沈醉一一谢过洵王与诸位官员,便与兰寂林分道而行。
沈醉最是着急见到绿豆糕,可绿豆糕却生了气,不肯出来迎接沈醉。沈醉回了自家宅子后不敢耽搁,立刻厚着脸皮去找绿豆糕。
“我便不该寄信与你,那样你便不会受伤了!”绿豆糕嘟着嘴,可眼眸里却尽盛关切和心痛。
“放心,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什么时候会没有分寸呢?”沈醉笑着揉揉绿豆糕的头。
“哼。”绿豆糕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小厮报说霖泠公主与许奉安已至门前。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叹了口气忙请二人进正厅。
同样几个月未见霖泠,沈醉却说不出他对这个女人的心态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见到霖泠,沈醉稳重地行了个文臣之礼。霖泠却真的伸手搀扶:“大人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我们原本也只是来看看大人伤势如何,来送些创伤药。”
许奉安也笑道:“我在兵部谋了个闲职养伤,当真是闲散至极。听闻你受了伤,我还想着,莫非你要来兵部陪我了呢。”
沈醉笑了笑,看到霖泠眸色深重,知道她毕竟是有话要说,示意宜琴上过茶后便带着下人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公主有话对下官说?”
霖泠欣赏地看了沈醉一眼,开门见山道:“我希望大人息事宁人。”
沈醉眯了眯眼,反应了一下,迅速明白了霖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东宫不稳,则朝局不安。”霖泠微微颔首,“为大越朝局,请大人息事宁人。”
沈醉摇头叹道:“公主糊涂。如此荒唐的国之少主,公主也要扶保?”
霖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和痛心,继而却涌动着坚定和清明:“荒唐的,总比更荒唐的好。”
沈醉只觉得忽然格外地疲惫,目光移到许奉安的脸上。
许奉安迎上沈醉的眼睛,用关切的语气道:“公主与我,只是担心你误入歧途。”
沈醉感到胸口的劲气一阵激荡,强行压制住,再次看向霖泠,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公主当真是担心下官?”
霖泠怔了一下,敛了目光,良久后道:“请大人三思。”
沈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公主所言,下官不敢不从。”
霖泠松了口气,正想再与沈醉谈些利弊,却见沈醉肩膀上的伤口忽然开始潺潺渗血,顺着手臂流下。
“大人!”霖泠不知所措地惊呼一声。
许奉安却及时地扶住沈醉,暗自心惊沈醉究竟动了怎样的心念,才会致使内劲激涌伤口崩裂。
“无妨。心痛而已。”沈醉只是低着头挥了挥手,“请恕下官不便相送,公主请回吧。”
霖泠却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公主放心,下官答应公主的事,定会遵守。”
这时候,霖泠才发觉,沈醉的手并不是按在伤口上,而是按在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