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魔武者的办法吧。
何离剑冷笑,都到了家门口还想什么怎么进去,抬脚就进去了。
一缕缕黑色的烟雾贴着地面慢慢缭绕,随着清风游动着慢慢消失,越往里,黑烟就越浓,慢慢没过了脚踝,在三人脚下被三人的脚步带起来,优雅地从地面卷起来,在空中展示它们飘渺的身姿。
展御风目露惧色:“魔气已经浓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血骨堡以魔物骸骨与黑石砌成,千年里一直带着残留的魔气,他们自幼生长于魔气之中,见到从脚下蔓延开直没地平线尽头的黑色烟雾,也不禁脸色微变。
魔气与天地之气同为万物之源,只是天地之气是人界的万物之源,魔气是魔界的万物之源。这里凝聚着这么浓烈的魔气,宛若将这块被封印的大地当成了它们另一个小小的魔界,这里就是它们的源头。
若是它们无法重生,血骨门早在千年前就可以将它们彻底灭绝,千年里任何时候都可以将它们彻底灭绝。问题就在于它们会由母体重生,这就是魔物的繁衍方式,与人族截然不同。
何离剑对魔族知之甚少,望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魔气,将整块大地都覆盖住,三人宛若行走在黑云之上:“魔物重生只要三个月,一到月圆之日立即能够从母体中重生,杀之不尽,灭之不完。”
因此血骨堡千年里从未敢轻易主动攻击,只求能每逢月圆之夜挡住它们的攻击就行了。否则会像他们现在不知道的血骨堡那样,数千人依仗血骨堡的牢不可破仅余不足百人,但它们很快又会重生。
而人族,一个人从降生到能与魔物死战,最少得要十几年。
但何离剑冷笑:“只要杀了一直守在它身边的卫魔就行了,为什么卫魔与八生魔各司其职,从未敢于离开半步,因为母体为了做到三个月就让它们重生的地步,其实一直在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它很虚弱,不堪一击。”
“竟是如此。”血颜有一种做梦做了千年,现在才被他一句话叫醒一样,这个分析着实有道理,否则卫魔为什么千年里不离母体半步?
展御风也愕然:“没想到。”
何离剑笑了,笑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将从未见过的母体一剑击毙:“依我所见,这个母体千年里也只能每三个月将它们重生一次,当它们死后,魔性回归了母体之中,并不是马上就被重生,而是先由母体存着,等到母体略微恢复了力气再一起重生,三个月刚好是它恢复些许力气的时候,刚恢复了些许力气却立即将之耗费干净。”
目中露出厌恶和憎恨:“那时间,恰好是月圆之日,恰好是月圆之夜,并不是因为月圆之日月圆之夜它们才能重生,母体恢复力量让他们重生的一个周期,刚好是月圆罢了。”
有句话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大概就是他一个外来者竟然能推测出来的原因吧。被封印于这块大地千年的他们,潜意识里反而已经接受了先辈们的认知,毫无察觉。
魔气已经浓到了齐腰高的地步,从这片黑云看去,三人好像是漂浮着的。
何离剑狞笑:“现在魔巢之中空无一物,只有卫魔与因为重生之后极度虚弱,再次进入恢复周期的母体。”
魔泣剑一抖,盯着眼前的黑影:“你们说它与八生魔不相上下是吗?”
血颜与展御风冷冰冰看着前面的那条庞大影子,足有十人高,黑色的石头雕刻成的一样:“不错。”
嗤,魔泣剑泛出一片赤红,红光穿透齐腰高的魔气,将自己的锋芒狰狞地展示出来,何离剑舔掉手臂上的血迹,牙齿上挂着血丝,双眼微微一红,冰冷地盯着那条十人高的庞然大物:“剩下的是你们的。”
那头庞然大物獠牙一咬,嘿嘿嘿地笑起来,声音在喉咙里回荡着,听着闷闷的,但却将黑云震得不安地流动,飘扬,铮铮铮弹出十根森森利爪,死死盯住何离剑血红的双眼:“不是魔咒,你就是她说的千年后的魔武者了。”
何离剑冷淡地看着它。
黑云之中,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等了很久似的,在云海中相继睁开,将三人包围在里面。在一片狂怒的低吼声中,数十头魔物慢慢从齐腰高的黑云中站起来,一头一头的都有十人高,唾液一片一片从獠牙上滴落,愤怒让它们尖尖的鼻子不住颤抖。
倏地,那头庞然大物猛然破开黑云,朝何离剑扑了过去,双眼一片腥红:“魔武者。”
选择了人族,就要被魔族憎恨,这就是魔武者的命运,反之则被人族唾骂憎恨。
何离剑冷笑,血红的魔泣剑突然闪出一片乌黑的光芒,宛若黑色的火焰一般,刹那将眼前十人高的魔物卷在里面。他必须一击就将这头魔物击毙,否则血颜和展御风独自面对数十头魔物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他们连兵刃都没有了。
一直被六大门派惊叹的断心碎梦,唯一破了武轶霄的生死纵横霸体功的断心碎梦,让魔族少女至今记忆犹新的断心碎梦,打开了这个空间入口的断心碎梦,让血骨堡震惊哆嗦的断心碎梦,让方宇宗离开了这块大地的断心碎梦,在魔武者的魔武之力驱动下,爆发出了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力量。
那头千年里一直守在母体身边的魔物第一次离开母体身边,却还没有扑到何离剑面前立即化为一片血雨,不甘心的怒吼声充满了憎恨,充满了狂怒。如果魔武者没有突然到来,这块大地永无结果的死战必定就这么永远持续下去。
但千年后,魔武者就是这么突然进来了,他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僵局,顷刻改变了血骨堡与魔巢的命运。血骨堡的命运一直被魔巢掌控着,但他一来,就破掉了血骨堡的命运,还连魔巢的命运也改变了。
魔巢的命运,就是死。
何离剑也怒声咆哮,双眼血红血红,魔泣剑一抖,黑炎刹那呼呼作响,消失在黑云上空。这道黑炎将无边无际的黑云破开,形成一条笔直的道路,将底下的大地露出来,焦黑焦黑的。
就正是这些黑云将退魔遗迹整块大地都侵蚀成了黑色,千年前整块退魔遗迹遍布魔气,如同三人现在身处的那样,形成一片黑云将大地笼罩着。
光看这一片黑云就已经知道当时的情形,脚下的这片黑云远远不及千年前,它只将魔巢附近笼罩着,千年前是将退魔遗迹整块都笼罩着。
那是真正的地狱。
“诅咒你,永生诅咒你,禁忌的武者,诅咒你终将死于魔气,诅咒你终将被自己的力量吞噬,诅咒你。”与八生魔一样,这头庞然大物在绝望与无力的尽头,发出了自己的诅咒。
与此同时数十头魔物扑了过来,将各个角落各个方位全都堵死。
一声娇喝,血颜那张腥红的脸刹那烧着了一样,化作千年的怒火和仇恨,娇小婀娜的身影灵动如风,往呼啸而来的魔爪底下钻过去。
两只滑如凝脂的手臂看似柔弱无力,却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际抱住了这条乌黑粗壮的魔爪,借力打力反身将这头魔物摔在地上,黑云荡出一大圈涟漪。
呯一声,这头魔物身下的大地立时被砸出一个大坑,往地下凹陷。
血骨堡千年没有称手的兵刃,也没有常用的兵刃,必定经常面临空手死战的情况。本来担心他们两个手中无兵刃可能会吃亏,岂料血颜一出手就让人吃惊不已。
人族不论是什么境界的武者之躯在魔物面前都形同烂泥捏成的,一碰就碎。她巧妙地避开了魔爪,后发制人,这绝对需要视死如归的胆量和决心,以及长年累月的经验才能办到。
徒手与浑身上下都是兵刃的魔物搏斗,本就抱着送死的决心,稍有差错立即血肉横飞,当场毙命。
但她一出手就惊人地办到了,娇小的身影反骑在庞然大物身上,五指如钩,那头魔物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怒声吼道:“死吧。”
嗤,那纤纤素手插入魔物的心口,比利爪还要可怕,泼的一声,抓着一颗比人脑袋还大的心脏扯出来。鲜血飞溅在她的身上,从头到脚血红血红,这是一名在鲜血与死亡中长大的少女,与所有的少女都不一样。
但是利爪森森,另一头魔物已经狂怒咆哮着朝她娇小的身影抓了下去。
一条魁梧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过来,拦腰抱住血颜往旁边掠开,轰隆一声,那一爪子将被血颜击毙的魔物撕成碎片。那片血肉将它庞大的黑影淋得一片通红,它刹那惊得呆住,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这是它的族人的尸骸。
蓦地扬天怒吼,血骨堡千年里一直在用它们的骸骨不断杀死它们本就已经让它们耻辱无比,狂怒无比,现在自己亲手将族人的尸骸撕成碎片,刹那让它失去了理智。
但是一片黑炎刹那将它吞噬其中,将它炸开,化作更加细碎的碎片,如雨一般飞扬在黑云上空。何离剑咬着牙,怒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不看那片血雨一眼,魔泣剑再度挥舞。
当,挡下了另一头魔物的利爪,这魔物被逼到了死路尽头的疯狗一样,怒声咆哮:“卑劣的种族,灭绝了你们。”
何离剑双眼怒瞪,魔泣剑硬生生往前一划:“万恶的种族,灭绝你们。”
泼,这头魔物刹那被破为两半,从他身边飞过去,咚咚两声,砸落在黑云之中。嗤,何离剑背心一阵剧痛,反手就是一剑。瞪着血红的眼睛往后看,另一头魔物仰天哀嚎,那双魔爪被刚才那一剑斩断,剧痛让它无法自已。
又是带着滚滚燃烧的黑炎的一剑,它的哀嚎还没结束,立即化作一片碎肉。
但是何离剑却惊得睁大了眼睛,但见十余头魔物已经同时扑过来。
这就是战争,本来一对一的情况下,何离剑连看都不用去它们,抬手之间就可以轻易击毙。但现在自己身边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死角里都藏着死亡,稍一个不小哪怕自己比它们强,却也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就是战争,不是一个人能应付的死战,武者的招式在战场上完全不适用。在战场上,必须有同伴,在战场上,必须抛弃以往的招式,所以范围流招式是诞生于战场的招式。
但普界门从未有过范围流招式,普界门是纯粹的速度流门派。
是他轻敌了,他心中一个哆嗦,震惊地瞪大那双血红的眼睛:“这就是战场吗?完全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要能杀了敌人哪怕用牙齿都可以,这就是战场吗?什么武道不武道,全都彻底不存在。”
战场,就是混沌,没有任何规则,没有任何武道可言,是最彻底的厮杀,宛若动物一般。
眼前这十余头魔物他可以在一瞬间击毙当中一头,但是剩下的呢?
只感到一丝恐惧在心里闪过。
明明自己是比它们强大的魔武者,杀它们就像杀鸡杀鸭一样轻松简单,但他却恐惧了。他杀了一头,却要被剩余的十余头刹那撕成粉碎。战场上,可不管你一个人的修为究竟有多高。
蓦地扬天怒吼,魔泣剑嗤嗤嗤瞬间挥出十余剑:“夺魂十刃。”
这是冼立风的拿手绝技,他曾经模仿过,在他还没成为玄武者之前,还没得到师父传授的断心碎梦之前,他曾经模仿过的招式。
泼泼泼,一连串的巨响声在云海上空猛然炸开,血雨从天而降,哗啦啦作响,将他也淋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成功了,但他却微微颤抖,呆住了。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
刚才在生死边缘的那一瞬让他心有余悸,心脏猛烈跳动着,连灵魂都在颤抖:“成功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本能之下,身体自然而然挥出了模仿的夺魂十刃。没错,刚才的夺魂十刃依旧是模仿的,他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夺魂十刃究竟如何挥出。握着魔泣剑的手抖得如此厉害:“若非是魔武之力的强大,刚才的夺魂十刃根本无法将它们同时击毙。”
他心里很清楚,这模仿出来的夺魂十刃其实根本无法杀死那十余头魔物,之所能办到,全仰仗他体内真正的魔武之力。有时候招式能弥补修为的不足,但有时候,修为也能弥补招式的不足。
这就是人族武道的精妙所在。
一声惨叫,将他猛然惊醒。
却见一片血花飞扬,血花之下,血颜身影如蛇,瞬间将那条魁梧的人影抱住,惊道:“御风。”
人族与魔族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族是有感情的,她第一时间抱住了展御风,却完全将自己置于剩余的数十头魔物的利爪之下。
现在冲过去将他们两人救出来已经来不及,何离剑双眼倏然通红,狠狠咬牙,瞪着那两条人影,心中狂吼着:“哪怕只是模仿的,也要给我救下他们。”
数十双利爪破开空气,发出嗤嗤声响,同时朝那两人扑落下去,完全没有任何一个缝隙能让他们逃出来。就算有,他们两个现在也已经来不及纵身掠开。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稍有迟疑,当即送命。
“死。”何离剑怒声狂吼,魔泣剑红通通地将数十道黑光激射出去。
在进来之前,他曾经说过,不要再见到有人族倒在自己面前,他不顾一切也要办到。
普界门的招式乃是速度流,所谓速度流是将力量凝聚于一点,以最短最快的时间爆发出去。但这模仿的夺魂十刃却恰恰相反,将力量分散开,一口气挥出去。冼立风的夺魂之刃之所以选择藏在空气中让人不易察觉,就是因为力量分散了,不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不如一刀那么强。
这样的招式一旦将刀刃暴露出来,对手轻易就可以破掉。
此刻情况十万火急,何离剑全然顾不得这么多,一出手就是全力。加之普界门速度流的功法和招式的影响,这数十道黑光竟然迅即无比,眨眼就来到了那数十头魔物的面前。加上他魔武者的魔武之力,原本分散的力量却竟然足以在刹那之间将这数十头魔物顷刻击飞。
刹那一片血雨从天而降,在呯呯之声中洒落在两人的身上,将两人从头到脚淋得血红血红。但一剑的力量分散为数十剑,那数十头魔物却竟然还活着,发出痛苦和狂怒的吼声。
何离剑身影一花,挡在两人面前,手指一弹,两颗还神丹落入血颜手中,自己也张口吞了一颗,喝道:“快。”
瞥了一眼,展御风背心一片开花,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这绝对是为了血颜挡下的,三人面对数十头魔物,每个死角都能致命,他选择舍身护住血颜。
血颜将还神丹塞入他口中,颤声道:“为什么?”
展御风却挣扎着要起来:“杀,杀了它们。”
颤抖的魁梧身躯愣是站起来,又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与血颜相视一眼,惊呆了:“这……就是魔武者的可怕吗?”
何离剑将头回过去,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能击毙它们,但它们也已经伤得无法起身。当中一头魔物咚咚地站起来,却双脚发软,趴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何离剑:“诅咒你,诅咒你。”
何离剑顿然感到浑身乏力,魔泣剑也软下来,心口狂跳不已。连番死里逃生,让他恍若还在噩梦中一般。看着自己办到的这一切,耳朵嘤嘤嗡嗡作响,心中一个声音不住道:“太好了,办到了,太好了。”
咬一咬牙,举步过去,冷着脸来到那头魔物面前,魔泣剑抬起来:“要爪子还是要牙齿?”
血颜咯咯一声笑,笑声带着死后余生的不敢置信,带着对他的无尽崇敬,带着对他的无尽信任,带着对他的无尽感激:“爪子。”
展御风则大口大口喘气:“我要两根。”
那头魔物狂怒无比,血盆大口一张,居然被气得喷出一口鲜血。何离剑挥手将那片鲜血拍飞,冷道:“好的。”
红光一闪,这头魔物一声长嚎,三根魔爪冲天飞起,何离剑伸手抄住,反手一挥。血颜笑着伸手接住,这根魔爪上还带着淋淋鲜血,不知道是三人的还是它们自己的。
“诅咒你,诅咒你。”
“你必将死于魔武之力,禁忌者,你必将在我们的诅咒中死去,诅咒你。”
这群魔物狂怒地诅咒着。
何离剑目露憎恨,被这一片诅咒声激怒了,咬牙恶狠狠怒道:“诅咒你个屁,人界本来与你们相安无事,是谁先侵入人界,是谁先想要灭绝人族,诅咒?你们配吗?我何离剑,今日诅咒你们魔族永不复生,诅咒你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诅咒魔界必定被毁得连渣滓都不剩。”
抬起魔泣剑,怒道:“你们没有资格诅咒,唯一有资格诅咒的是我们,你们只有被诅咒的份,我,何离剑,必将灭绝你们,必将彻底毁掉魔界。”
嗤,那颗硕大的脑袋冲天飞起,何离剑看得心中憎恨厌恶,一片红光闪现,将那颗脑袋撕成碎片:“去死吧,厚颜无耻的狗东西。”
血颜也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瞪着杏眼抬起血淋淋的魔爪,怒道:“这里是人界,跑到人界来诅咒人族,诅咒人界,你们配么,去死吧。”
听得一片血肉被剁碎的声音,数十头重伤不起的魔物在狂怒的吼声中逐一死去,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等到一切都死寂下来的时候,三人还在憎恨与狂怒之中微微颤抖着,仿佛还没从中回来,瞪着双眼立在满是血腥气的黑云之中,久久不动。
在云海的远处,里许开外,魔巢唯一的入口阴森森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静静张开,静静等着他们走进去。那里面就是魔巢,千年里这些魔物就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不间断地冲击着血骨堡。
那是血骨堡千年命运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