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后飞出一片黑色的烟雾,如墨一般,往天空中泼过去,又像一张巨大的轻纱,想要将什么东西包在里面。
“是魔气。”何离剑厉声喝道,速度已经不能再快。
何弦志与沈忆琴又惊又疑,望着那片十六年里最熟悉不过的魔气:“怎么回事,他们在跟谁交手?”
武轶霄也惊诧:“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进来吗?”
他的声音慢慢被拉远,从三人身后传来,如此速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玄羽死境修为。他身边的甄逸世也哆嗦着脸盯着那片魔气,现在的他只要见到魔气就肯定认为甄途阳就在那,心急如焚地想要冲过去。
无奈他不过是空白地带的修为,如何也追不上这一家三口,瞬间被三人甩在身后。
何离剑暗暗称奇,武轶霄真的是玄羽死境修为吗?怎么速度如此之慢?最多也就与甄逸世一个水平的。
正在惊疑,一条黑影斜刺里呼啸着扑过来,从山坳之中化作一道黑漆漆的直线直扑三人,一声狼嚎冲破天际。
何离剑勃然大怒,魔泣剑闪出一道黑金光芒迎头撞上去,轰隆一声,那道黑影在高空中猛然炸开,化作一片血雨纷纷扬扬飘落。长长的獠牙和森森利爪的寒光消失无踪:“待我出去,必定灭绝人族。”
双杰一惊:“不是他们,是真正的魔物。”
魔咒所化的魔物无法开口,就算能开口,也是口齿不清,因为神智很弱,根本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高笛哀求宁断裕杀了自己的时候就是无法将话说清楚,冼立风最后醒来的时候也只能简单地喊着何离剑和姚羡琦的名字。贾烙山与廉书峥算是比较能清晰说话,但也无法正常流畅地说。
这头魔物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满是愤恨,它是一头真正的魔物。
何离剑惊道:“没有消失?”
那堆血肉的碎片红梅一般散落在山间,一点一点极为刺眼。
魔物不是一旦死亡立即从人界中消失掉吗?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种族。
何弦志也吃了一惊:“怎么回事?竟有尸骸残留?”
沈忆琴惊讶地看着这个黑色与蓝色的世界,颤声道:“是因为这个空间,这个空间它们死后留下了尸骸。”
“这到底是什么空间。”何离剑感到不寒而栗,“绝对不仅仅是被封印的退魔遗迹这么简单。”
群山后面的魔气只是一荡,立即无影无踪,那道金光也只是一闪即逝,再也没有出现,何离剑激动不已:“羽武者吗?羽武者的剑气也是金色的?”
能在退魔遗迹中活下来,除了羽武者还有谁?否则现在这些魔物到底在跟谁作战?
可金色的剑气不是玄武者么?因为玄武者的玄气和玄力是金色的。
嗖嗖嗖,三人落在当中一座山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座山头被毁得崩掉了一大块,一块一块焦黑巨大的石块大大小小从山头滚落山间,小的直径里许,大的直径数里,甚至将近十里。什么力量竟然强大到将山头崩得碎裂,慢慢崩塌?何离剑想起断铁门郝豪韧与褚黥翟所致的场景,整座山峰轰然倒塌,化为一片平地。
而这座山头比断铁门那座峰头还要大,被崩裂的碎片也比那天见到的要大,足以说明这力量至少不下于郝豪韧与褚黥翟。
但也说明极有可能不是羽武者,他记得清楚,定威台所在的峰头可比断铁门的那座峰头大了许多,却像一块豆腐一样被羽武者一剑削平,并未有将峰头崩裂的痕迹,只有羽武之力才能如此轻松整齐地办得到。
这正在慢慢崩裂倒塌的山头手法和力量上差得太远了,不在一个层次,明显不是羽武者。虽然从未见过羽武之力,更加不知道羽武者的剑光究竟如何,但知道绝对不是金色,那是玄武者的剑光,不是羽武者的。
“晚了,他们已经走了。”何弦志惊讶地眺望远方,崩塌的山头震起的烟尘黑乎乎的,这黑色的山头一块被人搓得粉碎掉的煤炭一样,支离破碎,黑色的烟尘将三人的衣袂吹得飞扬。
沈忆琴极力搜寻刚才所见魔气的动向:“逃跑的是魔族,还是那剑光之人?”
不知道,只有追上了才知道,问题是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等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何离剑焦急:“没想到这个空间里还有他人,究竟是什么人?”
确定不是羽武者,会是什么人呢?
修为不下于郝豪韧,即是说也已经进入了玄羽死境,究竟是谁?
嗖嗖,武轶霄与甄逸世这才同时赶到,甄逸世一见到如此场景,立即惊得面容失色:“玄羽死境?”
武轶霄则略微一怔:“力量流派?”
他就是力量流派和范围流派的武者,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阵阵吃惊:“如此修为,出手之稳,力道之纯粹刚劲,力量流派当中除了我武轶霄没有第二人。”
罢了加上一句:“不是我自夸爱吹牛,确实没有第二人。”
凝眉看往前方,满目惊疑:“这空间之中还有他人,到底在搞什么,越来越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将三杰之一褚黥翟打得没有一次胜得过,如此玄羽死境修为的人物,当然不会有人怀疑在他之上还有第二个力量流派超过他的。
但现在就有了,是他自己确定的。
“如何?”何弦志沉声道。
沈忆琴摇了摇头,皱着秀眉:“没找到。”
何离剑也一直默默张开体息,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希望能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甄逸世看着那碎片一块一块从山头坠落,滚入山间,突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惊得颤声道:“这……这是血骨门的手法,是血骨门,血骨门……尚在人间么?”
“血骨门?”何弦志与沈忆琴吃了一惊。
武轶霄用力皱着粗大的眉毛,声音里也带着无法置信的哆嗦:“没错,甄掌门也看出来了,这手法确实是已经消失了千年的血骨门,没想到。”
蓦然仰天哈哈大笑,兴奋无比:“没想到血骨门还在人间。”
“血骨门?”何离剑愕然,他不知道的真的实在太多,这个九尺巨人竟然破天荒地如此兴奋。
武轶霄哈哈大笑,纵身而去:“我要找到他们,他们去了哪里我武轶霄大概能推测出来,身为力量流派,纵横挪移的身法自然不如你们,如果换成是我武轶霄。”
“嗯……。”他略一沉吟,看定西方,“以我们力量流派的速度,往西逃跑是最佳选择。”
“慢着。”沈忆琴一跺脚,也追过去,“总是以自己作为假设,你就没想过难道逃跑的不是他们吗?”
武轶霄傲然地看她一眼:“你错了,这手法在力量流派中是保命逃跑的手法,逃跑的不是魔族,是他们。”
一抬手:“还有,什么叫我总是以自己为假设?我武轶霄长得愚笨,但脑子比你们都好使。”
沈忆琴哼一声:“那你怎么连一个玄武力境后期的后辈都追不上,竟然饶了整个玄泰大陆才追到。”
她说的是甄途阳。
武轶霄满脸通红,狡辩道:“这就是我们力量流派,你又不是不知道,力量流派走的路子跟你们不同,不会把力量浪费在提高身法上,力量,对我们来说是极为宝贵的。”
原来这就是他明明玄羽死境修为身法却与甄逸世一样慢的原因,何离剑暗暗感叹人族武道之博大精深。同样是一种力量,却因为使用的目的和方法不一样,竟然有这么多不同的结果。
“血骨门是什么门派?”何离剑按捺不住,打断了他,随着自己的足迹走得越来越远,这个世界仿佛也开始将早就准备好让他知道的事慢慢呈现给他。比如现在的这个血骨门,他们四人都知道的血骨门对他来说神秘而又陌生。
还有可怕。
不是说人族现在最强的修为只有五人吗?算上自己就是六人,这个中途出现在自己认知中的血骨门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门派,光是名字就已经让人很不舒服。
“那是……。”甄逸世目中满是崇敬。
武轶霄打断他,咧开嘴兴奋地笑:“千年前所有的羽武者当中,有一半出自血骨门,血骨门,比较来说相当于今日的玄极门,但血骨门是退魔大战爆发之后的更名,原本的名字我们这些后人已经没有人知道。”
说完嘿嘿一笑,满是向往:“真可恨我武轶霄晚生了千年,否则必定拜入血骨门下。”
甄逸世连连摇头:“不,玄极门如何能与血骨门相比,就算我六大门派加起来,不,六大门派连同仁武帮加起来都不及血骨门一半庞大,退魔大战中血骨门是人族的支柱,没有血骨门就没有人族的后来。”
“第一位羽武者改变了人族命运不假,但世人往往只记得最耀眼的一个人,却总是忘记无法取代的血骨门,没有血骨门只有第一位羽武者又能改变人族的什么命运呢?”
何弦志叹道:“甄掌门所言极是,战争与武者之斗截然不同,武者之斗是为了一个人几个人,战争,那是为了整个族人,不是一名武者能改变,若是人族注定只能诞生一名羽武者,那位第一名羽武者也是无法改变人族命运,他之所以能改变人族命运,是因为身后有无数羽武者与他共生死。”
何离剑已经见识过诞生于战争的招式所留下的痕迹,深知那不是一个武者能改变的杀戮。武者与武者之间的杀戮,也许个人的强大就能改变自己或者他人的命运,但也只是极少数人的,甚至只有自己的。
但战争,一名武者再强大也无法改变,说不定最终自己也因为失去了所有族人,一个人面对无边无际的魔族的时候,留给他的也只有死亡。
而这血骨门竟然诞生了人族所有羽武者中的一半之多,足见其对人族是永远无法替代的,禁不住心中微微跳动。他从未见过战争,无法想象出那种场面,可那种对血骨门的敬意在几位前辈的只言片语中无声生出。
也跟武轶霄一样,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血骨门的人:“这么说这个空间里竟然有血骨门的人?除了血骨门还有魔族,真正的魔物,到底怎么回事?”
何弦志接过话:“千年前,人族开始反败为胜,血骨门带领剩余不多的人族追随羽武者们进入了退魔遗迹,那时血骨门中已经没有羽武者,出自于血骨门的羽武者早就与第一位羽武者杀进了退魔遗迹,他们是血骨门中剩下无法成为羽武者的人,但他们仍旧选择追随羽武者们的足迹,哪怕能捡个漏,杀一两头魔物也能为人族出一点力,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说到这里叹一口气:“但血骨门自从进入退魔遗迹之后便就从此消失,羽武者们追入魔界一去不回,血骨门也无故消失无踪。”
何离剑颤声道:“是这个空间。”
沈忆琴点头:“看来是的,正是这个空间将他们封印其中,还带着残留的魔物也一并封印了,这个空间必定是魔族所为,当时的魔族无尽绝望,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难怪被杀死的魔物竟然有尸骸遗留。”何离剑抽了一口凉气。
魔族本来就是高于人族的种族,它们既然能将退魔遗迹封印起来,那么在这个封印里面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但如果是它们封印的这个空间,为什么自己却打不开?”甄逸世不敢赞同,关于这个空间实在让人不解,诸多疑点让人无法下定论。
武轶霄冷笑道:“现在还没有从退魔大战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可不只是人族,魔族,其实比我们人族还要虚弱,所以它们才迫切想要找齐天下四令。”
这是吴步观的推测,一定是吴步观告诉他的。
所以才必须依靠何离剑才能打开一道裂缝?
何离剑微微吸一口气,咬牙瞪着前方:“如果真是这样,千年被封印在这里是多么的绝望和愤怒,竟然……。”
怒得咬牙切齿,颤声狠狠道:“竟然对我人族干出如此之事。”
蓦然又是一道金光闪现,何离剑脸色一沉,当先冲过去,冷声怒道:“谁也别想碰我人族一根汗毛,谁敢我就杀了谁。”
“剑儿,万万当心。”何弦志担心地看他一眼,这孩子愤怒在头上,年轻气盛总是会因此遭遇不测,因为年轻人往往会失去冷静。再则,他现在是魔武者,体内的魔武之力已经两次反过来控制了他。虽然是千年后第一位魔武者,但他的处境其实比谁都危险。
何离剑沉声道:“是,爹。”
咬牙冷道:“不会有第三次。”
吴步观曾经数次三番跟他强调心境的重要,他的修行还是太浅了。因为绝境中的奇遇得到的力量似乎来得太早,并且这力量太过于强大,这对一名中途步入武道的年轻人来说,面临的考验和挑战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目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第一位羽武者的形象,嘴角挂着一丝欣慰的微笑,那是他渴望成为的人:“这不算什么,他承受的绝望和狂怒比孩儿还要更加可怕,不是孩儿能想象的,如果连魔武之力都无法面对,如何能像他一样,孩儿不会忘记自我的。”
何弦志与沈忆琴相视一眼,不知道他说的他到底是谁。两人十六年后才能与他重聚,却因为种种连续突发之事无瑕静心相互倾吐,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刚刚开始。但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这就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是人族现在最强大的武者,这就是他们的责任和命运。
他们一定有时间停下来的,他们很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的一切,知道他的每一个细节,知道他曾经的每一天,知道他的苦恼和欢乐。但不是现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由他们去办,帮助血骨门的后人,阻止魔族找到第四令,人族现在命悬一线。
想起无限剑山上见到的另一名少女,她与他竟然手牵手,沈忆琴禁不住感到安慰。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仍旧有许多人在照顾他,没有遗忘他,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们。
又想起三次一直在他身后追着不罢休的郝癸霓,这位母亲眼角一片湿润,十六年里的牵挂和愧疚稍微得到了一些补偿。
银牙微微一咬,对于陪伴他的所有人,她暗暗露出不尽的感激。
而这份感激更加让十六年里的愧疚和罪恶变得重了一些,但决心也变得更加坚固了。她不会再失去他了,不会再离开人族,不管将来一切如何,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