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条人影很快就来到玄月城面前,这块宽百里,高百里的巨大屏障让他们变成比沙子还细小的两个小黑点。
身后很快就追上来的那条如水身影让当中一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不愧是玄极门,如此年纪已经进入空白地带。”
除了这条如水的身影,再也没有什么在追着他们。
从这里遥遥望过去,天空有一半是明亮的,有一半是昏暗的,玄月城在明亮的这一边,昏暗的那一边,几朵巨大的七彩花朵慢慢在空中消失,于是那昏暗的半边天也恢复了原本的明亮,终于恢复成为一整块晴空。
这两条人影也慢慢地一点点往半月牙形状的巨大屏障之中掠进去,很快就进入这个死境一般的巨大空间。这个空间前方是高达百里的屏障,左方是高达百里的屏障,右方是高达百里的屏障,连在一起,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城墙垂直叠加,看似一个巨大的蜂窝。
一旦进入月牙的怀中,他们永无退路,玄月城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见他们,都能将他们瞬息击成粉身碎骨。因为后悔妄想要退回去,恐怕连转身都做不到,在转身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剑光早就将他们撕成碎片。
何况,身后还有那名年轻的女子紧追不舍。
但他们没有停下,毫不犹豫,似乎已经做足了准备。
先是身后那条如水的身影发出一片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闪电一般的光柱,瞬间在玄月城的环抱中一闪而过,直击那两条人影的背心。俯瞰下去,那道金光宛若一根银针般大小,却刺得城头的上不计其数的弟子们纷纷眯起眼睛。
两条人影中还是原先体型较大的那一条,依旧是人在半空没有停顿,扭身反手一挥,也是一道金光闪现。
半月牙的空间之中,轰隆的一声,像是打了一个惊雷,从城头上可以看见空中炸开一个小小的无形气泡。那是强大的气劲压迫空气造成的扭曲,这个气泡瞬息之间膨胀,到了城头的时候化作呼呼狂风,将城头上的弟子们惊得瞪大眼睛。
“玄羽死境?”盂洁瑶脸色大变,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剩下的双杰。”
没有时间给他们迟疑,这个气泡还没有破灭的时候,这轮半月牙的边上突然闪现出一片密集的白光,连成一片,呼啸着朝那两条人影而去。
哪怕是玄羽死境的修为,宽高百里的玄月城上玄极门的弟子少说近千万,个个都是玄武者修为,想要一口气破开千万道玄武剑光,单单靠玄羽死境已经不可能。瞬息之间那片水帘一样的白光已经将两人笼罩在内,毫无任何死角。
那条人影双眼突然一红。
倏地,两条手臂化作黑乎乎的魔爪,一声怒吼,黑色的魔爪将洁白刺眼的白光瞬间硬生生撕出一条裂缝,两人闪电似的往里面钻进去。
又是一道金色的光芒呼啸着从身后扑过来,两条人影却已经到了第十层城头上。当中一直默不作声体型较小的身影足尖一点,贴着垂直的城头往上掠去,这一掠,就是数十层。
盂洁瑶大吃一惊,瞪着自己那片金光轰鸣着扑往那片城头,金光之下,城头的弟子们纷纷惊恐地瞪大眼睛,有的瞪着那条拥有两条魔爪的人影,有的瞪着那片金光。
只要这个体型较大一点的人影往上一闪,这数十层城头上的弟子们就算不死,也会被震成废人。人影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回过头,直勾勾看着她。
“糟糕。”她白着脸,也瞪着那条人影,期盼能击中他,而不是轰在城头上。
人影突然两条黑乎乎的手臂抡起来,双眼红光大放,泼的一声,那道金光刹那被他一爪子拍飞,斜斜地朝着天空中没进入,无影无踪。城头一片惊呼,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条人影一掠,紧贴垂直的城头紧追另一条人影而去。
百里高度对玄羽死境修为来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等她落在玄月城的上面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如水的身影迅疾追过去,一动不动的完美脸蛋被一片疑云笼罩。
刚才那个人是在救城头的弟子们吗?
忽而背心传来轻轻的一撞,浑身一麻,从半空中坠落。纤纤细腰一紧,被一条轻柔的手臂抱着,无声落在地上,将她放下,而后一阵清香卷着清风离去。她瞪大眼睛看着那条人影,是那两条人影之中较小的一条,一直在前面领头的那一条。
而后一直在出手的另一条人影也一闪,从空中紧随而去,那双化作魔爪的双手也恢复了正常。
如水的眼睛中那两条人影已经消失,身躯无法动弹:“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城头的弟子?为什么没有杀她?
显得极为仓促,玄月城上那块占地百里方圆的玄极门之地中,一道金光骤然激射而出,对准了这两条人影。
一直在前头领头的那条体型较小的人影吃了一惊,电光火石之际也一道金光激射而出。咚的一声巨响,两道金光撞击在一起,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强大的气浪瞬间将这一片连着一片的房屋吹得摇摇晃晃,风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金光一暗,消失无踪,强大的气浪中,紧随其后的那条体型较大的人影沉声道:“去。”
那条人影一挥手,手中的寒光回入腰间剑鞘中,身影一花,没入天际。郝雄章挺拔的身影急追过去,却被这条较大的人影一闪,挡住了。
“难得,实在震惊,比预料的难办。”这条人影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在耳边。
“玄羽死境……。”郝雄章还没出手,一声闷哼,瞪大眼睛,“果然三杰全都……。”
这挺拔的身影软绵绵倒在对方臂弯里,对方将他放在地上,双足一点,十万火急地追着另一条人影而去。却又见到前方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人影面色微微一沉:“顾步裳。”
这一片连着一片的房屋之中,一座十层高的大楼被这道白光的光芒映得惨白惨白,如同一张纸,轻易就能被震成碎片。白光刚刚诞生,立即呜咽着消失。
顾步裳风韵犹存的身姿被那条较小的人影抱着放在楼顶,那双风华依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抬手就将自己全力一击掐灭的人。另一条人影也同时落在楼顶,两人相视一眼,转身离去,眨眼无影无踪。
“无限剑山?”顾步裳与盂洁瑶一样百般不解,无奈浑身无法动弹,“为什么是无限剑山?”
错了,他们都猜错了,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所以被这两条人影弄得猝不及防,手忙脚乱。
万万没料到是从绝命天坑中潜入,将全心全力盯着方来闲境的定威台惊得连反应都做不出,仓促放出了七彩狼烟。玄月城更是没料到对方这么强大,只来得及出一下手,对方就已经一闪而过。
而玄月城之上的玄极门,肯定是最震惊的,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们的目的是无限剑山,没料到他们竟然出现在玄月城。定威台的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玄月城面对两位玄羽死境尚且还有魔咒助力的可怕强者,毫无压制能力。
郝雄章与顾步裳更是不成章法地出手阻拦,因为对方来得太突然了,根本就是一路无阻,毫无任何征兆,就这么说出现就出现在玄极门面前。
而的目标竟是无限剑山,实在令人费解。
那不过是六大门派供奉羽武先人的地方,除了对六大门派来说是不可亵渎的圣地之外,就只有产自无限剑山唯一能铸造出不二宝剑的黑石了。但四方院十五年前已经不存在,这无人能知其来头的黑石,也变成了废石。
准备了千年的玄泰之巅,只在今日被两个人侵入,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终于明白褚黥翟为什么要将郝豪韧引出去了,唯有玄羽秘境才能对抗玄羽秘境。
除了他,就只有何离剑。
但何离剑在哪?为什么让这两人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郝雄章动弹不得,怒得仰天怒吼。
清风袭来,这株巨大的古松隐约在悲鸣。
已经很久很久,他一直站着不动,站在这座无限剑山的最顶峰一动不动。
没有成为羽武者,却成为了魔武者。姚羡琦知道那种感觉,但若不是魔武者他现在早就被那魔气根源给吞噬致死了,只有魔武者才能救他,而那魔气根源也反而让他这位魔武者更加强大。
这是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哪怕固执到蛮不讲理,面对命运也是无可奈何。
但她知道何离剑不是因为自己成为魔武者而不是羽武者而感到失望,也许这样更加适合他。他本来就是在世界的死角里长大的人,与六大门派的人不一样,与身为仁武帮仁泽分舵舵主独女的她不一样。
世界的死角,连世界自己都无法看得见他,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像魔武者一样,不属于人界,也不属于魔界,既属于人界,也属于魔界,一切看他如何选择。他可以选择继续卷缩在世界的角落度过一生,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选择抗争到底,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
他选择了反抗到底,选择了人族。
她也被这相隔千年的气息所震撼,每一口空气都像是从千年前飘过来的,让他们能嗅到那千年前的血腥气,能听见千年前的怒吼声,甚至满山的石碑和残剑化作了千年前的无数身影,在他们眼中相继扑往来自异世界的种族,魔族。
两人沉浸在玄泰大陆上没有的空间中,沉浸在玄泰大陆上没有的气息中。
终于,他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魂魄好像还没有从千年前回来似的,双眼失神地望着这晴朗的天空,呆呆然。姚羡琦也轻轻叹息,感慨不已:“除了六大门派,没有谁这么记着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了传说。”
传说是不存在的,是编造出来的故事。
但今天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传说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从成为魔武者的那一刻起,他也是传说遗留下来的痕迹。
千年后,已逝的羽武者与新生的魔武者在这里再度相遇。
姚羡琦看着他轻轻一笑,何离剑也捏一捏手里那只柔软温暖的小手,禁不住也淡淡一笑。
两人还沉浸在这片千年前飘过来的气息的时候,两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两人面前,不由脸色大变。
“魔咒。”何离剑双眼刹那血红,魔泣剑应声出鞘。
姚羡琦也大吃一惊,秋落剑瞬间从袖子里滑落出来。
眼前一花,嘤的一声,姚羡琦震惊的表情还留在脸上,软绵绵倒下,直勾勾看着这条婀娜的人影一闪,纤纤素手电光火石之际将魔泣剑推回他腰间,何离剑一声闷哼,瞪大眼睛,软绵绵跪下。
太突然了,从这两人出现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条婀娜的人影起手击倒,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而他们依旧还沉浸在无限剑山特有的气息之中。
不使用魔咒的情况下玄羽死境完全与何离剑相匹敌,一旦使用了魔咒的玄羽死境,何离剑抢不到先手就是这个结果。
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不怪他们,谁知道这两人竟然出现在这里?外面不是有定威台么?不是有玄月城么?不是有玄月城上的玄极门么?怎么让这两人出现在这里?
何离剑双眼红通通地瞪着这个人,貌美如花,秀眉似柳,双眼如水,纤纤细腰弯下来,温暖的双手柔和柔和的,捧住他的脸。
原来这两条人影分别是一男一女。
“三杰。”姚羡琦惊恐地瞪大眼睛,确实害怕他们,但没有怕到如此地步,她怕的是何离剑现在的处境。他是唯一能与玄羽死境修为对抗的人,但两人却在峰头浑然忘我,被对方先发制人。
他死定了,他一死,人族就完了,而羽武者还没诞生。
何离剑怒视着这位大美人,对方额头的血红印记微微一暗,消失掉,捧着他的脸的那双手暖暖的。
他忽而一个颤抖,血红的双眼也慢慢暗下去,不能动弹的身子剧颤不已,恢复原样的双眼剧烈抖着一层闪光:“你……你……。”
大美人露出心酸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将他融化掉,贴近过来,在他额头上深深一吻:“孩子。”
嗡的一声,何离剑手脚全然无力,双眼一片白茫茫,耳中塞着一万只蟋蟀似的鸣叫着,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他的心脏已经不属于他,他的魂魄已经不属于他。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灵魂,他的气息,他所有的一切,在被这位美妇人捧住脸的时候,全都还给了她。
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的。
“娘?”何离剑的声音完全变形,泪水瞬间涌出来,将视线堵住,被泪水遮挡住的视野中,世界扭曲起来,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深深吸了进去,他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哭了:“娘。”
美妇人葱白的素手将他泪水抹去,柳眉弯弯,目中不尽心酸和苦楚:“你长大了。”
姚羡琦听见自己的呼吸在颤抖,剧烈的颤抖,秀目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名美妇人。
“这是……这是他的母亲?”当日在绝断峰上她曾经幻想他的母亲拉开小木屋的木门,笑盈盈地转出来的情形。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见到他的母亲,这是梦吗,不过,好美的人。
颤抖的呼吸让她快要窒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像被人化解掉了一样,正在一块一块融化,融化在这一份十六年后才来的深情之中。
十六年里,他一直没有的东西,一直渴求的东西,那是别人最稀松平常的东西,但他十六年后才得到它。
“娘。”何离剑黝黑的脸被泪水淋湿,如同无法堵住的泉眼一样,源源不绝。他拼尽全力要看住美妇人,否则她会消失,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美妇人几乎也忍不住泪水,咬咬牙,却将头扭过去。
另一个人也一直看着他,姚羡琦触电似的几乎要叫出来,他与何离剑实在太像了。
这个人狠狠咬牙,将目光从何离剑身上移开,转身来到这株巨大的青松面前,腰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倏然在手。蓦地一道白光在峰头上一闪,在树干的破裂声中,数十人环抱不过来的古松被劈成两半。
一团金灿灿的光芒从被劈开的树干之中散发出来,纯洁,让人生畏。
男子长剑回入鞘中,伸手往被破开的树干中一抓,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泛着金光闪闪的。
男子看一眼远方,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一声不吭来到何离剑与美妇人身边,默默看着何离剑,似乎要将他每一根汗毛都记住似的,声音也是哆嗦的:“走吧。”
“等等……。”姚羡琦浑身无力,吃力地喊,但声音弱弱的:“你们……你们为什么……。”
何离剑恍若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只有一岁的小孩子,他眼里除了这位美妇人,什么都看不见,泪水如雨源源不绝,整张脸只在瞬间全都湿透,失去了魂魄一样:“娘,娘……。”
美妇人再也没忍得住眼泪,慌忙将之擦去,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颤声道:“对不起,孩子,不要恨我们,对不起,为了你……我们别无选择,对不起。”
银牙狠心一咬,纤纤细腰一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强忍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男子将她轻轻搂住,看着何离剑,目中微光哆嗦不已:“别……跟我们来,你长大了太好了。”
人影倏然一花,两人荡然无踪。
“娘。”无限剑山峰头蓦然爆发出一声喊声,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不住回荡着。
姚羡琦看着满脸泪水的何离剑,颤声叫他:“何离剑,何离剑。”
但他根本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父母,是三杰中的两人,是天下唯一能进入玄羽死境的五人中的两人,是被师父的至交好友武轶霄给予三杰称号的人,他们是千年后最强大的人族。
他一直在做梦,做着同一个梦,一个他永远也到达不了绝断峰的梦,永远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的梦。他一直没有忘记他们,在绝断峰上的时候,他甚至坦言如果遇到的话,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父母,虽然从未见过。
他一直在找,十六年里一直在找,一直渴望能见他们一面,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
却没想到十六年后,他真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谁了。十六年后,他没找到他们,是他们找到了他,十六年一直没有找他,直到现在才现身在他面前。一家人如此团聚,短暂的,眨眼之间的团聚。
梦中他没有找到他们,绝断峰上他没有见到他们,无限剑山,他见到了。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却也不是他想要的。
三杰都投靠了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