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渊峰的风比较清凉,带着一点湿气,与玄泰之巅不同。论到湿气它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重一些,周遭也都多是小山,彼此有的相连,有的隔绝,看着有点零碎。如此地形本就容易积攒水汽,故而镇渊峰一年到头时常藏于云气之中,宛若空无一物的深渊之中唯一的东西。
第一次离开玄泰之巅就一直做得不错,当日的教诲和叮嘱也都做得很漂亮,至今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也是第一次来到镇渊峰,更加就兴奋了。
“郝师姐胆子好大啊。”已经不止一次了,她又开始了,每一天每一天的,总像一只永远不会疲倦的欢乐鸟。
鲁悼司不住点头,嘴里敷衍地嗯嗯几句,你不搭理她又不行,搭理的话她就更加没完没了。
无非就是没想到郝癸霓竟然不愿意嫁给甄途阳,没想到郝癸霓竟然想都不想就冲进绝命天坑,没想到郝癸霓竟然从无人能生还的绝命天坑中活下来了,没想到郝癸霓竟然趁机溜到外面直奔真元派了。
“可是。”邵澄茗闪着眼睛,大大的看着鲁悼司,“郝师姐明明不愿意嫁给甄师兄,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回玄极门,反而来真元派?”
鲁悼司终于等到她问这个问题,很快就结束了,娴熟地长叹一口气:“可能是因为伤了甄师兄的心而来,可能是为了让甄师兄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还活着不必愧疚,可能是其实心里还念着甄师兄,飘渺少女心,谁知道呢?”
邵澄茗凝眉苦思,鲁悼司长长出了一口气,好了,今天终于像昨天一样结束了,真是漫长的煎熬。
“慢着。”邵澄茗突然醒悟,“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能不能想个别的答案啊,一路上总是这么回答我。”
鲁悼司露出你现在才知道吗的表情,哼哼一声,懒得搭理:“你这一路上说的、问的、好奇的、高兴的,全都是这几件事,我总感觉离开玄泰之巅之后,总是在重复过着同一天,除非你来点别的真正有趣的问题。”
“我才没有每天都这样啊。”邵澄茗提高声音,似乎鲁悼司又开始欺负她的样子。
“你脑子能装的东西还真少,竟然连自己都没发现每天来来去去就这几句话。”鲁悼司嘴里嘀嘀咕咕,抬眼看过去,洁白的云气缭绕山间,天地一片宁静,静得就连飞鸟都没有。
邵澄茗急了,不相信自己每天都谈论着同一件事:“就算是那也是我关心郝师姐,不像你无情无义,没有感情。”
鲁悼司脸色一沉。
邵澄茗撅起嘴巴,狠狠瞪着他:“怎么样,不服气吗?”
鲁悼司脸色越来越难看,邵澄茗极为得意:“现在再没有人能帮你了,我不怕你。”
“安静。”鲁悼司沉声道。
邵澄茗得意地扬起迷人脸蛋,刚要进一步打压他,却也咦的一声,禁不住一拉他的袖子:“你闻到了吗?”
鲁悼司甩开她的手:“所以叫你安静啊。”
邵澄茗不服气地哼一声,气嘟嘟地闭了嘴,一副我就只看着你的模样,但终究忍不住,压低声音,生怕他真的不理自己:“这是什么味道,怪怪的。”
“血腥气。”鲁悼司沉着脸,吐出三个字。
一片淡淡的几乎嗅不到的血腥气藏在云气之中,缭绕在翠绿的群山之间,似乎就是这股血腥气让世界变得一片死寂,不敢出声。两人的身影无声破开云雾,在山间飞掠过去,摇摇看去,还以为是幻觉。
“这里可是镇渊峰,你疑神疑鬼干什么。”邵澄茗没好气撇他一眼,“老虎吃小羊,小羊吃兔子,兔子吃老鼠,老鼠吃蚂蚁,肯定会有血腥气啊。”
“不,这是人血。”鲁悼司的脸色越来越惊疑,两道剑眉微微拧起来,似乎从发现这股血腥气开始就一直感到奇怪,“还有,你说的只有第一句是对的,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没常识。”
邵澄茗一时语塞,满脸微红,憋了半天:“我只是形容。”
嗖嗖,两人拨开云雾,见到了天下人人敬畏的镇渊峰,六大门派之一真元派所在之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将自己整整一半都插入云层之中,只露出下半段展现在世间。山腰以上,云层之中,就连玄泰大陆也不知道藏着的真元派到底是什么样的。
血腥气越来越浓了,邵澄茗都闭了嘴,两人贴着这座大山,像两粒沙子一样扶摇直上,约莫半柱香时间,终于没入那层厚厚的云层。
云海破开两个小小的涟漪,天地之间一片空旷,云海之上独有镇渊峰的峰头,一柄利剑似的直指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两条人影受惊了似的,速度徒然暴增,瞬间直扑峰头。
因为,血腥气已经重到了呛得让人几乎呕吐的地步,是这片云海将这浓重的血腥气遮住了。若非两人都是玄武之躯,根本不可能嗅到漏到云层下面的血腥气。
鲁悼司脸色都变青了,邵澄茗的脸蛋则是苍白的,惊恐地瞪大眼睛,两人虽然是六大门派中玄极门的弟子,但从未见过鲜血:“怎么回事,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鲁悼司提气振声喝道:“玄极门弟子鲁悼司,邵澄茗前来拜访真元派,甄老前辈,甄师兄,你们可在么?”
只要有点经验的武者都知道,他此举是一个很大的忌讳,甚至会害死了自己。既然发现真元派可能有事,应该沉住气悄悄潜入才对,这么一喊,人没到呢,自己是谁,现在到了哪,完全暴露。
喊声在山腰间回荡不绝,贴着云海遥遥传往天际边。
山峰随着高度增加,慢慢分化出几座独峰,高高低低,错落开来。
两人当先落在最低的那座峰头上,一片红墙绿瓦平均分布开来,依着地势有的露出半边,有的藏在青松背后,不会动的死人一样,毫无礼貌地望着两人。青石碧水优雅别致,将这些房屋烘衬得让人大气不敢出。
“血。”邵澄茗颤声道,灵动身影一闪,落在这些房屋面前,墙壁上像是用水盆泼出来一样,满满的鲜血。
鲁悼司吸一口气,惊得连走过去的勇气都差点没有,哆嗦着手沾一沾墙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少说有三四天。”
邵澄茗抓住了他的衣襟,惊恐地瞪着大眼睛环视,从一间一间房屋看过去。有的大门破开,有的窗户都掉了,有的甚至粗大的柱子出现一道道剑痕,惊恐让这名少女不知所措:“是谁干的,这可是真元派,是谁这么大胆子。”
“谁有这个本事?”鲁悼司看一眼屋内,不忍地转过头。
不及阻止邵澄茗,她一见到屋里的惨状,吓得呀的叫一声,连连退出来。满屋子的鲜血,满地的断肢残骸,真元派弟子临死前做过抵抗,但均都惨死。有些人脸上还残留着愤怒的表情,有的则残留着惊惧的表情。
鲁悼司身影无声掠入高空,又惊又怒:“到底是谁?”
邵澄茗也紧追过去,原本是快乐的小鸟,现在宛若被人惊吓到了的小花朵,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生平从未离开过玄泰之巅,怎知第一次离开立即见到了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惨状,这绝对不是这个小小少女能承受得住的。
鲁悼司直奔最高的那座峰头,沉着脸一声不吭,看得出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被他克制着。相信现在是惊惧多于愤怒,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的人都是这样,只有当惊惧完全被愤怒霸占了,他才会停止这种颤抖。
宛若两道旋风,两人同时落在最高的峰顶,却见依旧是满地尸骸,鲜血的血迹像是落在峰头的红花,让人触目惊心。鲁悼司怒得瞪起眼睛,飞速从空旷的练功场上一掠而过,穿过大门,掠过庭院,越过一间一间血迹斑斑的房屋,邵澄茗紧随不舍。
现在,这两个年轻人的愤怒开始慢慢占据了恐惧。
急停在这间高大的房屋跟前,粗大的柱子一根根撑着七八层高的大楼,朱红的柱子和走廊围栏不知道本色就是如此,还是也是鲜血染红的。青灰色的石砖地面,灰黑色的瓦顶,洁白的墙面,到处染上血红的血迹。
零散落在四周的兵刃有些甚至被折断,躺在血迹中一动不动的尸骸无一全尸,将杀人者的残忍完整地展示给两人。
鲁悼司几乎是撞进这栋大楼里,慢慢的血腥气即便过了三四天仍旧浓得让人眩晕,四肢发颤。邵澄茗也闪身进去,怒得花容都变了样。
“甄师兄,甄老前辈。”邵澄茗提气不住呼唤,大楼之中空有回音,却无人回答。
“混账,到底是谁干的。”鲁悼司怒得大吼一声,身影迅疾如闪电,在这被浓浓的血腥气笼罩着的峰头之中掠过去。
整座山峰没有半点声音,任由两人又惊又怒将每一个地方都找遍了,大有你们俩随便找,能找出一个活的算你俩厉害的意思。
最后又回到这个空旷的练功场,前段时间大家还在六柱天坛欢喜相聚,相互切磋,怎料一转身,一生中第一次来镇渊峰真元派竟然无一活口。
真元派,被灭门了。
“没有。”鲁悼司颤抖着,一开始是恐惧占据了愤怒的上风,后来愤怒占据了恐惧的上风,现在又变成恐惧占据了愤怒的上风。
邵澄茗已经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抖着,大眼睛里映着满地的血花和断肢残骸,如此残忍的手法,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天下除了六大门派还有谁能有如此能力?
就算有,这个人难道将天下所有的豹子胆都挖出来吃掉了吗?
“甄老前辈和甄师兄没有找到。”鲁悼司咬咬牙,强行让自己镇定,稳稳心神,抬起头,可身体不听他的,还在颤抖。
邵澄茗几乎要被吓得没能忍住哭腔:“郝师姐也不见人影,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终究只是一名小少女,哪怕她是玄极门的弟子,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玄武力境中期,说出去能吓死人。但除了这一身修为,她始终还只是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甚至寻常农家少女杀鸡杀鸭的勇气她可能都没有。
鲁悼司拉住她的手,试图让她镇静下来,但自己也是如此惊惧,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他们一定还活着,一定是去追那些混蛋了,不要慌,别慌。”
能灭了真元派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以绝对的人数进行碾压,而且每一个人的修为至少是玄武力境前期修为。但是天下除了仁武帮有这个绝对的人数,还有哪个门派哪个帮派能有这样惊人的人数?仁武帮中玄武力境前期修为的人,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抓住。
再则,镇渊峰的尸骸无一不是真元派的弟子,除了真元派的弟子没有其他人了。
难道对方只身一人就能做到将真元派灭门?
越想越是恐惧,连手脚都冰冷了,狠狠咬牙,拉着她就走:“走,去找甄老前辈他们。”
少女已经被吓到了极限,恐怕再待下去连自己的手脚都无法控制,已经三四天了,他们继续留着也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抓紧时间立即追过去。
邵澄茗抹一抹眼角,颤声道:“去哪找?”
鲁悼司也不知道,完全毫无头绪,略一想:“已经三四天了,就算对方是玄武力境后期的修为,不,恐怕是进入了空白地带的修为,三四天的时间应该已经跑到聆息岭了,说不定甄老前辈现在已经在聆息岭杀了这可恶的混蛋。”
邵澄茗咬咬牙,恨恨道:“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两人无声从峰顶掠下,不出片刻没入那片云海之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聆息岭,那确实只要三四天的路程就能到达,已经是距离镇渊峰最近的地方了。六大门派所在之地都是人烟罕至的宁静之地,极为偏僻,这聆息岭对两人来说是三四天的路程,对寻常人来说可能就是几个月的路程了。
既然是偏僻的地方,如其名,不过一座小小的山岭,看得出来发源自镇渊峰那片地方,因为一离开聆息岭再也没有什么山,是无边无际的平地。如同玄泰之巅一样,玄泰之巅周遭就是无影秘森平整地围起来,无影秘森之外是不见尽头的平原,同样毗邻玄泰之巅的也只有忘生乡这个武者之乡。
但聆息岭与忘生乡不同,贫瘠的聆息岭连一条河流都没有,人总是倚着水源定居,所以聆息岭只有几户人家在此定居。说是定居,也许因为在其他地方没有本事生存被排挤到这里也不定,加之几乎与世隔绝,定居之后想要再度离开就更加难了。
聆息岭的这几户人家从未见过外来者,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激动非常,把好吃好喝都拿出来细心招待。况且这年轻人生得细皮嫩肉,身姿挺拔,俊朗无比,将这几户人家的闺女美得恐怕连做梦都是吃吃偷笑。
年轻人似乎饿了很久,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公子,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从小衣食无忧的公子人家自然什么都不会,顶多也就会摘摘野果,就算能猎到几只兔子估计连火都不会生。
要知道距离聆息岭最近的乡镇也有近千里,他居然能活着来到聆息岭,真是奇迹。更奇怪他看着好像根本没走近千里的样子,难不成这近千里他是飞过来的?再者,好好一个富家公子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这位公子只说迷路,其他一个字都不说,似乎不愿意与生人有过多交流。可惜了这张俊朗的脸,一直如乌云密布一般总是愁容。但这愁容却更为他增添几分致命的气息,相信没有哪个少女见到如此愁容的美男子不会心动的。
女人天生有母性,美男子心事重重,愁断肠的美态对她们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这几户人家的闺女都假借各种借口,来到他落脚的这户人家偷偷看,看得一个个满脸微红,芳心乱跳不已。但也只能看看而已,人家是富贵的大公子,她们,不可能有那个梦。
这户人家的闺女估计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少女,端着父母炒好的饭菜给他上上来,放在满是油腻的桌子上。桌子已经破旧,看这油腻的污垢,可以知道这里的水有多缺。
这少女红着脸低低地说:“公子,请。”
这年轻人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愁着脸,直令少女不住偷偷看,一边看,一边红着脸。
“谢谢。”年轻人明明很饿,却只是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少女目光黯淡,当以为是自家饭菜做得没味,略微伤心,原本的欢喜和害羞也没有了,默默站在一边等他说吃完了以便收桌子。
年轻人却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大概四五十岁,清瘦,黑袍,带着一把剑,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少女摇摇头,看一眼那一桌饭菜,原来他不是嫌不好吃,而是因为心事吃不下,心中总算安慰了一些:“没有。”
年轻人点点头,似乎极为窘迫,半天才硬逼自己说出来:“抱歉,我身上没有钱,也没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我一无所有了,这顿饭的恩情……。”
少女连连摇头,屋里也转出刚忙完的主人家,瘦骨嶙峋的,连连摆手:“不不不,公子客气了,穷人家,没有什么招待的,不要为难我们,聆息岭难得有贵客来,难得有贵客来。”
年轻人更加窘迫,似乎因为自己身无分文伤到了自尊,目中掠过一丝憎恨,急忙拱拱手,仓促离开:“谢谢。”
“哎?”主人家愣头愣脑看他竟然只吃了几口就走了。
外面偷看的几名少女也纷纷赶紧躲起来,探着脑袋看他,禁不住齐声惊呼。
年轻人竟然往着镇渊峰的方向去,而且那挺拔的身影只是一晃,人就不见了。原来他非但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还是一名身手不凡的武者。这几名少女更加禁不住各自幻想起来,眼中均都露出痴迷的神色。
年轻人无声从这片小岭上掠过,愁眉紧缩,目中的憎恨越来越浓,牙齿也咬得紧紧的,怨毒地看着镇渊峰的方向。
蓦地,遥远的天际边一条人影一闪而过,他脸色一变。
那条人影来得很快,眨眼就到了他跟前,如同鬼魅一般,一张脸苍白苍白的,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见过日光了。毫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明明还没到冬天,这种冷漠却犹如冰窟窿里散出来的寒气,让人直打寒战。
“你到底是谁?”年轻人也冷着脸,目不转睛。
当日在灭葬场甄逸世离开,郝癸霓离开,武三娘何离剑离开之后,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鬼魂一样的人声音也毫无感情,又轻又低,飘渺不定,明明人就在面前,声音却从各个方向传来:“还没想好?”
年轻人的怨毒和憎恨又再付浮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真能让我成为魔武者?像他一样的魔武者?”
“比他强。”鬼魂的声音贴着他的背脊钻上来,传进他耳朵里。
年轻人咬牙瞪着他:“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杀了你,这个世界上我只听过羽武者,从未听过魔武者。”
鬼魂纹丝不动,苍白的脸好像是用蜡做成的,僵硬僵硬的,冰冷冰冷的:“你见过了。”
千年后的第一位魔武者在灭葬场中一剑将甄逸世击成重伤,那一剑是他父亲帮他挡下的。那是第一剑,第二剑将他杀死,他本来就应该死了,但何离剑却为了郝癸霓又将他救过来。
“但我不相信,我六大门派对魔咒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清楚,魔咒怎能让人成为魔武者。”年轻人目中除了怨毒,除了憎恨,除了绝望,还有让他犹豫不决的怀疑。
“那你跟来干什么?”鬼魂似乎看穿了他的心。
年轻人一个哆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颤声道:“我……。”
这大概是鬼魂说的最多的一次,冰冷无情,直接将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抓出来,暴露在天下:“你已经被逐出师门,逐出甄家,有地方回去吗?除了成为魔武者,已经无法成为羽武者的你要怎么杀了他?”
千年后的今天想要成为羽武者唯独六大门派有可能,一则是他们是唯一的羽武之后,二则是突破玄武者成为羽武者的秘技只有他们才有。
但他已经被逐出甄家,六大门派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那原本将要传授给他的秘技,没了。
年轻人,就是甄途阳。
甄途阳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双眼狠毒:“我本来是六大门派中最有希望成为羽武者的羽武之后,不,我成为羽武者已经是贴板上钉钉的事,是他。”
双眼倏然一睁,牙齿咯崩一声,咬得流出一丝鲜血,从嘴角边滑落,顺着下巴滴在胸口:“是他,何离剑,他毁了我的一生,我也要毁了他的一生。”
“决定好了我自然会找你,别再跟着我,这一次你跟不上我了。”鬼魂身影倏然一花。
“慢着。”甄途阳怒喝,瞪着眼睛。
鬼魂身影急停,纹丝不动。
“给我。”他的声音因为憎恨和怨毒变得宛若一头野兽的低吼,俊朗的面孔也因为狰狞而变得让人不寒而栗,“现在就给我。”
鬼魂从空气中消失掉。
甄途阳怒道:“你敢耍我,我杀了你。”
身后却一股寒气袭来:“没骗你。”
在消失的刹那,鬼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他可是玄武力境后期修为,天知道这鬼影到底还不算不算是人,难道他真的是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鬼魂吗?
甄途阳惊得转身,刹那手脚一麻,浑身动弹不得。鬼魂那只瘦长的手张开,一把抓住了他那张震惊的脸,完完全全将他的视线和鼻息都堵死,令他险些窒息。
眉心一阵钻心痛,动弹不得的挺拔身躯剧颤不已。
那张冰冷刺骨的手掌一松,他四肢发软地倒在地上,不住哆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目中现在才开始露出恐惧,似乎后悔了:“已经刻上去了?”
“后悔了?”鬼魂冷冰冰的,“只有死了。”
一旦被刻上魔咒,只能接受,否则就只有死亡才能得到解脱。
甄途阳惊惧地捂住额头,脸色苍白,他确实后悔了,目中满满的悔意。
这是一条不归路,身为六大门派之一真元派的大公子,他竟然选择了魔咒。
他,肯定后悔了。
鬼魂手中一道金光闪现:“那就死吧。”
空气中蓦然扭曲,将那道金光瞬息吞噬,猛然炸开,宛若惊雷。鬼魂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闪,出现在数百丈开外,手中一柄长剑泛着幽幽寒光,如同他一样冰冷刺骨,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吴步观。”
一位须发苍苍的老者落在甄途阳身前,断流剑一抖:“老夫追了数月,原来是你。”
鬼魂冷笑一声,从头到尾唯一只这一次露出了笑声,一道金色光芒激射过来。
吴步观脸色一沉,五指张开抓住甄途阳的衣领,倏然闪身而去。但是他快,那道金光比他更快,已经扑到了两人身后。
吴步观这一闪身本就已经掠出数里,没想到这道金光竟然这么骇人,苍老的声音大喝一声,断流剑嗡的声,一道金光反手激射过去。
轰隆,聆息岭上空横空出现一道金光,刹那天地一片黑暗。这道金光一闪,转瞬即逝,聆息岭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光明。
鬼影落在树梢上,冷冰冰看着空无一物的聆息岭:“断心碎梦。”
吴步观乃是玄泰大陆上少有的能进入玄武者与羽武者之间的空白地带的人,昔日救下何离剑的时候只是一剑就将那头魔物击毙,竟然在发现自己追了数月的人之后反而转身就跑,这个鬼魂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应验了何离剑对普界门招式天下最强的说法,鬼魂那一剑被断心碎梦在电光火石之际破解,真是骇人。不过,鬼魂所发剑气也是金色,自然也是进入了那块空白地带的人了。
鬼魂发出一阵冷笑,倏然消失:“他会来找我的。”
他,说的是甄途阳。
看着这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中救回来的老人,甄途阳脸色不断变换,一语不发。
吴步观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如同枯枝一样的手在微微哆嗦,断流剑回入鞘中,从未见过他受到如此重的伤。
“你已经被刻上魔咒,不管你究竟是谁,这一辈子恐怕性命难保,千万不要触碰那个东西。”话说到一半,吴步观哇地吐了一口血,剧颤不止。
甄途阳的脸色依旧在不断变换,冷声道:“我知道是魔咒。”
吴步观惊讶,继而明白:“原来如此,聆息岭毗邻镇渊峰,原来你是真元派弟子,那就好办多了。”
这老者不住剧烈咳嗽,苍老的身影摇摇晃晃,从空中坠落,连站都站不住,跌倒在地。
他不住大口大口喘气,脸色越来越苍白,盘腿而坐:“你走吧,若是等老夫恐怕要被他追上,找机会赶紧……赶紧回真元派。”
已经到了连话都不能再多说一句的地步,还没说完,被迫闭嘴,连连凝神调息运气。
甄途阳冷冰冰看着这个老者,暗暗握了握拳头,又慢慢张开,又暗暗握了一握。刚才老者那一剑断心碎梦着实惊人,比六柱天坛中所见的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灭葬场中的那道断心碎梦却与这一剑不相伯仲。
年近十七岁,竟然能与进入空白地带的高人难分胜负,而且还只是短短两个月之间的事。
他目中的憎恨和怨毒越来越浓,拳头不住紧紧握着,又松开,又紧紧握起来。如同鬼魂所说的,他这一辈子永远就只能停在玄武力境后期了,原本最有希望成为羽武者的大公子,这就是他的结局。
而她,连头也没有回。
父亲,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额头上突然青筋暴起,他咬着牙站起来,慢慢来到这位老者身后。他很平静,平静地怒视着这位救了自己的老者,这是平静的狂怒,平静的憎恨。
只有绝望的尽头才会有如此平静。
呯,一声闷响,短暂地在这片林子里一响,又恢复了死寂。
那条挺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一直犹豫不决,后来决定下来的时候却被魔咒惊得后悔,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决定了。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他一直从灭葬场追到聆息岭的鬼魂,为什么会从镇渊峰里出来。
憎恨、愤怒、绝望、耻辱,让他失去了使用大脑的任何机会,现在他的大脑,包括他自己,都被憎恨、愤怒、绝望、耻辱控制着。
约莫三四天之后,两个比肩飞速掠过的年轻人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
聆息岭之中竟然盘腿坐着一名老者,须发苍白,靠着一颗大树坐着,树干上的藤蔓竟然开始从他身上爬过,不知道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两人被这一幕惊住,落下来。
邵澄茗探了探他的鼻息,哎呀一声,连忙将那些因为被他挡住生长路线被迫要从他身上爬过去的藤蔓全部扯掉。
“这老者究竟是谁?”鲁悼司震惊,要说是隐居高人但练功的地方选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邵澄茗将手从他门脉上放开,瞪着大眼睛,满是吃惊:“他……他好像运功行气的时候出了差错,体内玄力一口气过不来,堵在经脉之中了。”
鲁悼司也哆嗦着手从老者门脉上收回,满脸惊疑:“定然是运功之时遭受暗算,竟然还能活着,如此修为,肯定已经进入那块空白地带了。”
邵澄茗拨开杂草,娇躯一抖:“断流剑。”
“普界门?”鲁悼司大吃一惊,闪身过去,拾起那柄如流水一般的长剑,踉跄退了几步,抽一口凉气,“原来是吴门主,快。”
邵澄茗焦急地张望:“我知道要快,但是要怎么快,快干什么?”
这里除了前往镇渊峰没有可以救他的地方,可是镇渊峰无一活口,已经惨遭灭门。
鲁悼司一把背起吴步观,纵身而去:“仁武客栈遍布天下,只要能找到仁武客栈吴门主就有救,他一定知道真元派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连吴门主也被牵连进来,险些无法脱身。”
邵澄茗急得热锅上的蚂蚁,瞪着无边无际的大地:“仁武客栈,仁武客栈,仁武客栈到底在哪,真是混账仁武帮,不想见到你的时候到处是仁武客栈,现在都死哪去了。”
嗖嗖,这两条身影一闪而过,没入大地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