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天聊得乱七八糟,何离剑一下子理不出清晰的头绪,“很乱,路上跟你说。”
罢了淡淡一笑,略表歉意:“讲的时候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对你妹妹有误解,先请你见谅。”
郝雄章一个颤抖,这句话对他极为不利,还没开始讲就已经让人无法相信他接下来要讲的东西,改变了主意:“不,以后再讲,先到六柱天坛。”
何离剑摇头轻笑不已,这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家人,将自己的女儿与千年后第一个遭受魔气侵蚀的人关在同一个地方,尚且还是隔壁。
将这个极有可能让魔气散播出去的人放出来,却仍旧关着自己的妹妹。
他嘿嘿笑起来:“带路吧。”
郝雄章的目光开始变了,不再像开始那样向着他,一语不发,纵身而去。
何离剑微笑,对走廊上的弟子们拱手:“希望不再来了,这段日子有劳诸位照顾。”
走廊上的弟子禁不住微笑,纷纷摇头,那不过是奉命行事,彼此本就无冤无仇,他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公子客气,实在抱歉。”
何离剑身影一花,倏然无踪。
众弟子也松了一口气,好像这段时间神经绷得很紧。
“总算是确定没事了,这位公子真是命大。”
“不愧是普界门弟子,若非得到他理解我们也不好做啊。”
“确实,他一直很安静,我好几次看见他在里面苦练,哎,惭愧,就连普界门天下修炼速度最快的门派,也如此不分昼夜苦练,我们真是太丢人了。”
有人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是大公子来,换成老爷的话就知道大小姐又去看他一次。”
众弟子纷纷直打哆嗦,何离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将郝癸霓后来又去找他的一次坦言相告,所幸郝雄章并不在意。
或说,其实郝雄章可能也料到郝癸霓肯定会偷偷又找他。
寥寥几句,至善楼又恢复了平静。
人影又是一晃,那条魁梧结实的人影落在走廊上,黑白相间的须发。
众弟子吓了一大跳:“师父?师兄不是说您已经在六柱天坛了吗?”
郝豪韧没有搭理他们,也许并没有听见吧,推开了那扇残留脚印的门。
“爹。”少女一个人坐在床边。
抬头看着他,目中的泪花又要溢出来,却被忍住,是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不能轻易流泪,还是知道就算流泪给这个人看也没有用?
不单是眼泪,还有以前从未有过的坚强,没有这丝坚强眼泪根本忍不住,什么让这丝坚强从她的眼中诞生?
那是以前没有的坚强,郝豪韧为这一丝坚强惊讶,从哪里来的这丝坚强?
“走吧,跟为父去六柱天坛。”郝豪韧看起来很平静,可在强烈的愧疚和忧虑的冲击下仍旧将之流露出了些许。
郝癸霓看见了那些许的愧疚和忧虑,愧疚可能是因为婚事,忧虑肯定是魔族将至而羽武未出。
她苍然而笑:“我不想参加,你也不必愧疚,我是不会嫁给甄师兄的,你无法强迫我嫁给他,所以这门婚事绝对成不了,不必愧疚。”
郝豪韧一个哆嗦,那何止是一丝坚强,已经超出坚强的范畴,那是女儿对父亲的宣战,誓死不从的宣战。
这门婚事真的让父女反目成仇了吗?
喉咙变得干涸起来,想要发声说一句话都如此艰难,除了微微颤抖,这位老者的感受可能只有五雷轰顶吧。
许久许久,才低沉着声音说出来:“你一定很憎恨爹。”
郝癸霓拼命忍住泪花,第一次这么来真的跟父亲说话,感觉随时父女关系就此崩碎,转身就是陌生人。
可她不想要自己像个人偶一样,咬咬牙,哪怕是失去一切,至少也要保持自我最基本的要求:“我恨不起来,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不是玄极门的大小姐,那样我就可以一生下来就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你愿意为了自己的人生舍弃现在的身份?”郝豪韧的声音时时刻刻被颤抖的心跳哆嗦着,目光略带悲痛,眼前的少女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
心脏在咕咚咕咚地跳,明明决心已经下,被问到的时候却如此痛苦。为了自己的人生她会失去自己的身份,那不算什么,没了现在的身份,意味着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以及原本的一切。
但为了父亲母亲和哥哥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她会永远失去自己。
她低着头,娇躯微颤,怎么办?难道真的为了自己的追求不惜牺牲一切吗?那小黑子说起来那么简单,做起来却这么难。
可是,为了现在的一切失去自己,那么自己原本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形同一件工具。既然是一件工具,何来拥有父亲、母亲、哥哥、身份之说?
一件工具是没有这些的,也许它认为它有,但其实它认为的父亲、母亲、哥哥一直都是当它一件工具。
心一阵绞痛,迷人的脸蛋满是苦楚,让人看得心酸。
她颤声道:“女儿自私吗?这件事在父亲眼里,女儿是不是很自私?”
郝豪韧一个颤抖,老脸变换不止,竟然一瞬间无法回答,强行让自己稳住声音:“不,你有权追求自己的人生。”
这如何回答?难道她牺牲自己的人生才不算自私?
可是人族又要怎么办?
郝豪韧止不住自己颤抖:“这件事是父亲错了,错,全在父亲。”
郝癸霓大吃一惊,抬起脸蛋,不敢信自己听到的,泪花让大眼睛闪闪的:“爹?”
郝豪韧俯身,握住她的小手,抬头看她:“癸霓,如今魔族将至,爹只是想要拯救人族,除此之外没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了,魔族若是再来,人族撑不住二十年。”
“我知道。”从父亲手上也传来略微的颤抖,郝癸霓咬住嘴唇,难道还想要苦劝她吗?
郝豪韧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
莫名觉得怎么好像是自己自私了?
甚至能听到被灭绝的人族在怨恨她,如果你愿意牺牲自己的话,人族也不至于至此,只是为了你自己一个人,全人族都被灭绝了,你自己也被灭绝了,一个人死了,还谈什么自己追求的东西?
嘤的一声,险些哭出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住告诉自己不能哭,不住低声道:“难道我真的很自私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她是玄极门大小姐,羽武之后。
郝豪韧抬手将她眼角的泪花擦去:“那就让你自己选择吧,用你的选择来告诉为父,身为仅存的羽武之后,人族唯一的希望,为父要如何拯救人族,看着魔族将我人族灭绝掉,为父要怎么做。”
“既然你已经长大,你告诉为父,现在为父该怎么办,一边是女儿一边是人族,该怎么办。”
“我……。”郝癸霓哆嗦,说不出话来,“我……。”
郝豪韧咬牙,看着她,不,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一副被人蛊惑的样子,尚且坚信自己已经长大了。
如果甄途阳说的是真的,何离剑难道因为自己的过去将憎恨转移到将他遗忘掉,并且弃之不顾的世界和人族上吗?
那因为剧痛发出的低笑声和深藏的野心再度浮现,加上现在看到的这名被蛊惑的少女,郝豪韧感到不寒而栗。
沉声道:“你讨厌途阳哪一点?”
郝癸霓痛苦地摇摇头:“他很好。”
“那你想要嫁给谁?要比途阳优秀到什么样的地步的人才能娶你?”郝豪韧目光闪动。
并非是逼她,是在试图拯救她,让她清醒过来,希望她能想起跟甄途阳在一起的日子,除了甄途阳已经没有更加适合她的人了。
“你可以选择拒绝这门婚事,但若是你有一天突然发现,途阳才是你想要的人,你怎么办?”郝豪韧只觉得心酸、心碎和愤怒。
心酸是眼前的少女不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不清醒她自己被蛊惑了,愤怒是何离剑竟然蛊惑了她。
心碎,则是现在要如何拯救她:“撇开羽武者不说,单单就你和途阳的感情而言,你确定你不想嫁给他吗?真的不是因为羽武者的原因才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否认自己的感情吗?”
“我……。”郝癸霓目中满是迷茫,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可是那丝坚定仍旧还在,没有熄灭,“就算不是为了羽武者,我仍旧觉得我们只是兄妹之间的感情。”
现在就是来救她的,郝豪韧起身,声音柔和了不少:“为父现在要去六柱天坛,希望你也能跟来。”
郝癸霓死死咬住嘴唇,目光飘动不止,委屈再度袭来:“可是我已经跟甄师兄解释过了,我们只是兄妹之间的感情。”
伸手按在她肩头:“好了,先不要做决定,你的脑子现在很混论,等你冷静之后这件事再慢慢解决,说不定冷静下来你就能发现自己的心意了。”
郝癸霓抬起头,这一回多了一份无助,略一犹豫,咬咬牙,无声起身,跟在郝豪韧后面,出了房间。
禁不住往隔壁的门看了一眼,这一眼被郝豪韧看在眼里,老者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当先纵身而去。
郝癸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也纵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