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晟忙抱拳回礼,见谬夫人言行举止皆是大家之风,且谦恭有礼,顿生好感。转念一想,又悲悯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竟要饱受丧子之痛,真是天道不公!
“谬夫人真是端庄大方......听说尚书大人府上还有一位夫人?”梁言似是无意道。
谬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怨念。
全尚书点头:“此言不虚,老夫还有一妾室,名唤玉娘。”
欧阳晟似是灵光一闪,赶忙道。
“既是府中之人,又是妾夫人,想必亦有接触小少爷之嫌疑,还望尚书大人传唤妾夫人前来。”
却见谬夫人朱唇轻启,面有得意之色,出言道:“还望欧阳大人见谅,玉娘她实在是见不得诸位。”
欧阳晟面露疑色。
“唉,”这时,全尚书轻叹一声,眉宇间愁色更浓了:“诸位有所不知,玉娘她......她是疯了。”
几人皆是一惊。
“老爷......”谬夫人出声,似是担心府中家丑外扬。
全尚书示意无碍,继续道:“原本夫人与玉娘乃是花开并蒂,同样身怀有孕。因着夫人早产,便同玉娘是同一天临盘,老夫大喜,以为全家双喜临门。怎知,玉娘当晚竟产下一名死婴。可惜了,那亦是个男儿,”言至此处,全尚书起身,行至谬夫人身边,轻揽其肩:“得知产下死婴之后,玉娘便伤心欲绝,几次寻死觅活,好在夫人及时将她救下,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说着,谬夫人用丝帕轻拭眼角,接话道:“玉娘真是可怜之人,后来虽说不再寻死觅活,却多精神恍惚不振,甚至疯言疯语。这些倒也不足为怪,就是听闻玉娘她整日都要前往后厨去煮面,口口声声说要拿面来喂养孩子。唉,府上之人都瞧着她可怜,也便由着她去了。”
听了谬夫人一番话,苏沉央顿觉得哪里有些蹊跷,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只感慨玉娘真是命途多舛。接着摸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盼着赶快真相大白,不然自己莫不要做饿着的枉死鬼?
而此时梁言目露精光,像是已经有些想法,但看欧阳晟,却是一副全然不知如何之相,无奈下摇摇头,道:“妾夫人命苦如此,小公子又命丧来生汤,悲兮!”
“来生汤?”欧阳晟转而走向跪倒在地,耷拉着脑袋的杨保:“昨日你做汤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你身为膳夫,莫非连人肉和猪肉都分不清?”
杨保忙重重磕了几个头:“大人明察,用来做肉汤的肉料小人早已于昨日午时备好,那时的肉分明就是猪肉,只是后来因香料不足暂时搁置,但酉时之后已将一切备好起火,小人没有半句谎言!”
“既然如此,那便是凶手中途趁尔等不注意将猪肉以人肉做了调换!”欧阳晟厉声道。
欧阳晟本以为找了突破口,正要寻着这一点继续追查下去,却听闻杨保怯生生出言道。
“大人,请恕小人多言,绝无可能有人中途将人肉调换。因为来生汤做法极为繁琐复杂,需先将肉料备好,接着再配齐各类香料,且几味香料缺一不可。待备好之后一齐慢炖,时辰一到取出坛来,直到用餐前都不可掀开坛盖,一开便会走味。因此汤极为特殊复杂,只要开火便会派人轮流在此看火,绝不会有人中途将坛中猪肉换成婴儿肉。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如今膳房还有未用完的坛料,大人倘若不信,尽管入膳房,小人亲自给大人做一遍便是!”
欧阳晟经此一驳,面子上自然挂不住,思量片刻,猛然看向苏沉央。
“既然如此,你是什么时辰见到苏大小姐双手鲜血路过后厨院子的?”
杨保这才发觉不对,支支吾吾,目光躲闪:“小,小人是在起火之后有一段时辰才见到苏大小姐自外院往后厨方向而来......”
欧阳晟冲着苏沉央粲然一笑:“苏大小姐初到尚书府,对府上路径必然不熟,而杨保又是在起火之后才见到苏大小姐。正如杨保所言,起火之后必然有人看守,假若苏大小姐真是凶手,试问,哪个凶手会傻到动不了手脚之时才双手染血大张旗鼓地走到案发地?”
“欧阳,说得好!”苏沉央知道自己再无嫌疑,一下子自嫌犯堆中冲了出来,瞅了眼一旁面有难色的全尚书,还冲梁言吐了下舌头,大声道:“昨天我口口声声说不是我,而你们偏不信啊!”
梁言见苏沉央还是这般生龙活虎,竟松了口气,无奈般摇了摇头。
苏沉央虽是痴傻,可仍是将军府的小姐,昨日全尚书不论三七二十一便将她关在了府上已然是悖了苏云霆的面子,而今又证实苏沉央是清白的,这真真是令将军府颜面荡然无存!
此刻全尚书心中自是又恼又慌,忙上前强摆出一张笑脸:“苏大小姐,是老夫冲动了,还望苏大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苏沉央将头瞥向一边,不作声。
欧阳晟见状,又冲一旁的杨保道:“当务之急是了解到凶手究竟是用何手段将肉置于坛中,杨保,不如你便向我等演示一遍来生汤是如何做成的。”
“小人遵命!”
在杨保的带领下,众人移步膳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炷香的功夫,杨保便做成了一份来生汤,将细口小坛端于桌上。
欧阳晟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楚明白,知晓正如杨保所言,凶手当真没有机会放肉,不由得皱起眉头,踱着步子绕着小坛转起了圈。
一边的梁言看着急躁,觉得乏善可陈时却见苏沉央一副怒相盯着自己,顿时来了兴致。这就一脸坏笑着凑到苏沉央身边,一只手突然闪到身后,猛拍了一下苏沉央的屁股。
“丫头,还在生我的气呢!”
苏沉央只觉屁股生起一阵寒意,发觉梁言的动作后,面上一热,该死的梁言,昨天害得我还不够,居然厚着脸皮来吃豆腐!接着,抬腿就是一脚。
“哎呀!”
梁言惊呼一声,瞄准细口小坛的方向,整个身子便倒了下去。桌子猛然一晃,细口小坛踉跄片刻,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其中的热汤洒了一地。
就在梁言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吆喝时,却见杨保凑上前,细细观察着汤水。接着,赶忙起身冲欧阳晟道:“大人,这汤色不对啊!”
欧阳晟一惊,想必定有玄妙,忙命令杨保再做一份。
杨保见那新汤仍旧不对,欧阳晟看向细口坛。既然做汤的方法未有差池,想必定是坛的问题,于是忙命人取来空坛打破。
总算是开窍了......
梁言揉着被苏沉央踹伤处,欣慰地看着空坛被打破,里面竟掉出了一大块深色凝固物。
“这......空坛之中怎会有此物?”杨保惊诧不已。
欧阳晟上前,用手扒拉开一小块凝固物,置于口中,再探寻内里,却见尽是婴孩的残肢烂肉,不由得遍体生寒,有所顿悟。
“原来如此!”欧阳晟将手往身后一背:“这凝固物乃是猪油和着酱油凝固而成,又包裹着尸首。想必定是凶手先将婴儿肉剁碎,放入坛底,继而再将酱油倒入猪油中一并倒入坛内肉中。如此,猪油凝固,加之酱油色泽偏深,坛口又小,整体重量偏轻,炖汤之前想必任何人都不会留意坛底有异物。凶手将这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杨保等人便将准备好的肉料等物放于坛中,就更不会察觉婴儿肉早已被提前备入空坛内了。坛一加热,猪油便会融化,届时猪肉人肉混为一谈,当真成了惊世骇俗之来生汤了!”
“大人英明!”杨保等后厨之人皆跪倒在欧阳晟面前,一番说法后,他们算是洗脱了嫌疑。
全尚书也忍不住称道:“欧阳公子果真办案如神,不过几柱香的时辰便破解了凶手放肉之谜,真是后生可畏啊!”话落,心里又生出苦涩。
“大人过奖,”欧阳晟忙掩饰住几丝得意之色,继而道:“既然凶手是在生火之前放置人肉,接下来便要盘问小少爷房中的几人了。”
侍卫将奶娘及看房丫鬟映红带到,二人皆红肿了双目,浑身如筛糠似的发抖。
“罗氏,你身为小少爷的奶娘,小少爷失踪之时你在何处?”欧阳晟添了几分胸有成竹,敞开了嗓子问道。
奶娘拜之又拜:“回大人,因昨日是小少爷的百日之宴,府上实在热闹,直到下午奴婢喂过些奶水之后小少爷才得以安睡。大约将近酉时,奴婢突觉身子不适,便去应急,留了丫鬟映红在门口看守。回房途中遇到夫人做了些事,于戍时才回去,觉得小少爷安睡已久前去探视,却不见了小少爷踪迹。”
欧阳晟闻言,留意到一旁看似心事重重的谬夫人。
如白玉般的指尖不免加重了夹捏绢巾的力道,继而款款上前半步,先是欠身,礼数颇为周到:“欧阳大人,奶娘所言不假,是妾身偶遇奶娘,便吩咐了些事让她做。”
“嘶,”欧阳晟不禁看向梁言,发觉今日梁言竟与往日不同,像是有诸多难言之隐,时刻留意分寸想要置身事外,再看一眼立于一旁自始未有半句之言的公西镜,他便明了一切。
而如今整个尚书府似是将查案的担子都压于他一人之身,方才众人亦前往后厨看过,除却作案手法,没有丝毫线索能够指明凶手特征,如此,或许能从小少爷的失踪有些眉目。
“映红,我问你,奶娘离开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