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目不转睛看着她。
“就算逃,你能逃去哪?”顾十七一脸认真的质问,景城顿时哑口无言。
顾十七气愤不已的别开眼,见三三两两的人她身边逃过,忍无可忍伸手拦住叫吼,“东朝还没入攻,你们都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不是在削弱北域的气势吗?”
那妇女瞪了一眼,“说的轻巧,公主都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反击的理由呢?”
“走吧走吧别理她!”另一名妇女急切的拉扯而走。
顾十七滞在原地,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接着扭头望向景城,可此时的景城,怒气一点点从那双森寒的眸子里迸裂出来。
“我和你不一样,东朝的人不会伤害你们绣河庄,可我是北域的人。”
顾十七怔住,他这话的意思,是针对那天东白那番话来说的,可他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十七欲想解释,却骤然抢先插话询问一句,“那你能否收留长州的人?反正绣河庄那么大。”
顾十七愣住,霎时哽咽住,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像一张白纸。倘若收留了北域的人,整个绣河庄等于介入了这场战事。
景城见她说不上话,自嘲一笑,带着一股失望之意从她眼前冷淡走过。
“景城……”
顾十七落寞的顿在原地。
回到自家村,附近的三姑六婆都聚集成了一团。景城挤到人群中翘首踮足,歇斯底里的叫喊着,“爹!娘!”
景雄同妻听到这个熟悉的叫唤,连忙抬起头观望,见到景城迎面而来,一阵忧愁化为欣喜,“城儿,你去哪了?”
“先不问这个,爹娘你们不走吗?”
景城见他们两手空空,根本毫无要逃亡之意。奇怪的是,这里每个人也都是这般从容淡定的样子,毫无逃亡之意。
景雄轻叹息,“我知道事态紧迫,大家都生怕自己有个好歹而逃离,但是我跟你娘住这也有三十年了,这里一亩一田都是我们亲手造就的,我们舍不得离开。”
“对啊,东朝既然开战,我们北域也不能输给他们,反正横竖都是死,来就来把谁怕谁!”一名年轻男子举手回应道。
“呸呸呸,什么横竖都是死?”另一个人立即甩他一个耳光。年轻男子尴尬的立即掌嘴,“对不起我胡说八道,反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男子的无厘头,惹得众人一笑,大伙齐声回答,“对,我们也是。”
“对!我们也不走了!”
见大家如此团结一致看得开,景城不由自主镇静下来,淡淡一笑。恍恍惚惚中回想起方才顾十七那番话——东朝还没入攻,你们都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不是在削弱北域的气势吗?
其实,顾十七这番话也言之有理。北域一旦失民心,便会国破。老百姓不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不过他方才的话,是不是言重了?
……
离开灵阳后,盖篱独自一人悄悄回到了长州,看到眼前凌乱不堪的画面,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脚步走着走着,便到了那个地方——栖凤酒庄。
还记得当初来这时,生意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如今门板上却贴了白封条。
盖篱轻然推开门,一股残留在屋内的桃梦酒味,依旧香醇扑鼻。盖篱左顾右盼一眼,盘地坐在了当初监视苏夜芊的桌案前,空气中还充斥一股女子幽香,香得让人觉着情意绵长。
盖篱缓缓低垂,不知为何,心底一丝惋惜之感。哀着哀着,眼前忽然浮现出苏夜芊的模样,正朝他嫣然一笑。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为你准备了一桌菜,快来尝尝吧~”
盖篱愣住,不自觉得伸出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可一刹那,她如同幻影般过往云烟,手当场抓空,什么也没有了,也没有所谓的饭菜。
盖篱蹙眉,胸口骤然疼了一下,她明明是杀害公主之人,可为何他却好内疚。
甚至好想她。
离开酒庄后,盖篱随着心漫无目的到了一片山坡,那里长满七色花,满地皆是散乱粗制的白纸,再向前,隐隐看见了那坟茔的轮廓,那是苏夜芊的墓。
看到这,盖篱的心越发隐痛。
那时的她,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对他并不惧怕,她也从不说为何一个人来开酒馆,这才让他越发疑惑。可那个梦,他不知自己怎会梦到她,可他实实在在对她好像不一样,那种感觉很倾心。
但是梦终究是梦,怎能与现实相提并论?
可为何又会有心痛的感觉?
盖篱眉头一蹙,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
绣河庄
秋风萧瑟,枯黄而凋零的叶在寒风中簌簌,四季在此时格外分明。婠儿如往常一样,手脚勤快的在石拱桥边打扫残叶。
一道马蹄声扬长而来,婠儿抬头,见到两个并不陌生的男子。
端木仇脸色看上去苍老许多,颌下一部粗髯,根根粗如钢针,大概是许久未眠酿成的结果,旁边跟着一个小厮家仆,总是埋头低低以表尊敬。
婠儿上下瞄了一眼,“你找何人?”
“宁嫣。”
他的语气不快不慢,冷淡而又坚定。
而后,婠儿带他们来到了后山,宁嫣一如既往的躺在藤床上。
“她成天都坐在梧桐树下,一个人看日出日落。”婠儿淡淡的说完,端木仇脚步停滞在原地,抬头仰望着那个孤寂的身子,心底默默一凉。
端木仇自知宁嫣不想见他,便只叫了家仆一人前去劝告。
“夫人。”
宁嫣闻见有脚步声接近,下意识转过脑袋,一见到曾经服侍过她的家仆,脸上先变得青白,随后又缓缓平复下来。
“我不是你夫人。”
家仆一愣,急切的解释道,“夫人,近来东朝要开战,少爷怕您受伤,特来让我接你回家。”
宁嫣听到这话,并未欢喜,反倒淡然一笑,不以为意的问,“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家。”
家?她哪还有家?
“夫人……”家仆欲想说些什么,可藤床上的人忽地闭眼,扭过头似乎不想再听见话语,家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一声不吭地离开后山。
“少爷,夫人不肯回,只说了一句,她没有家。”
端木仇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奢求她会答应跟他走。毕竟他害她家破人亡,即便是报仇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他觉着愧对罢了。端木仇黯然的望着梧桐树下的人,半晌后转身离开。
“我们走吧。”
也许这辈子,他们只能这样了。
藤床上的宁嫣缓缓的转回脑袋,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底的疼痛云翻涌起,努力克制住眼眶里霍霍打圈的泪水没让它流下来。
……
傍晚,躺在榻上的十七不知不觉从梦中苏醒,本来只打算小睡一会儿,谁知天都黑了。顾十七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走到梳桌前,望着镜子的自己,七分惆怅。
脑海中回忆出那日的画面……
——我和你不一样,东朝的人不会伤害你们绣河庄,可我是北域的人。
景城那番话,真叫人心寒。
顾十七放下手中的梳篦,步履轻盈的走到门边。细数景城好几日没来了,原来一日不见兮,却思之如狂。前段日子他们快乐无忧,为何一切变成了今日的地步?
顾十七身子倚在门边,脑海里反复闪过无数画面,而画面里是同一张清隽的面孔,同一个滑稽的表情。她不明白,为何景城不在,她会这么难受。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最初明明很反感这小子,为何到如今却因为他一分一毫而在意?
顾十七蓦地僵住,她是他的师傅又是姐姐,怎能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可冥冥之中,那种感情真不一样。
“咳咳咳,咳咳。”
顾十七打了一阵寒战,骤然觉着胃里辗转反侧着痛苦。这时,婠儿从远处端来一杯热乎乎的普洱茶。
“七姐,热茶吧,小心伤风。”
顾十七见到婠儿,第一反应立即问,
“景城有来吗?”
“没有。”
没有?还是没有。十七落寞低垂,心底压抑的快窒息。他不来,是因为气她不肯让长州的人住进来吗?
顾十七别开眼背过身,泪如泉涌。
婠儿轻叹息,看来这次七姐,对景城是真的心动了。
———
事过七曜,北域陷入了一场镇定,一场慌乱,贪生怕死之人逃之夭夭,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成天胆怯,还有一种人敢于直面现实,还是三餐照旧,生活照常。
这类人属景城村里的人为代表,对于他们来说,更伤人的决策是逃亡。
打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民不聊生,北域这次连仗还未打,便引起这么一场史无前例的躁动。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可民心已失半,这场莫名而来的仗无非是等于告知天下“逢赌必输”。
朝政方面,因北王大病未愈,朝中上下依旧是按兵不动,仍未给出任何回应。
倒是东朝一方,占据优势,北域这番混沌对他们来说胜仗已是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