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早锦衣卫来过后,栖凤酒庄便再也没来客人,空荡荡的酒馆无一人,冷清得让人寒战。苏夜芊晕倒后,一副濒临的姿态靠在柜台前,不肯请大夫的她,伙计们也只能端水扇风,给她最好的照顾。
入夜后,一阵烈马停叫声,终是打破了这一场宁静。
苏夜芊恍惚睁眸,隐隐约约中见大门被踹开,几十个锦衣卫涌进,盖篱气势磅礴的从中脱颖而出。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盖篱一声令下,四五个熊腰虎背的锦衣卫徐徐走来,二话不说将伙计们都五花大绑而起,其中一个迷茫的伙计因反抗狠狠被打得口吐白沫。
苏夜芊慌张的起身,撑着一个弱不经风的身子欲坠到盖篱面前。
“盖……”她哽咽住,望着眼前那双没有半点温情的眸子,又改了口,“大人,你是何意思?”
盖篱盯着她,冷淡的回答,“现怀疑你酒馆与環楼公主死一事有关系,压你们回灵阳听候发落。”
“放开我!”又一名伙计挣扎道。
很快地,十几个锦衣卫恼羞成怒的将他重重屈打在地。苏夜芊见到这一幕,泪意骤然被逼了出来,吆喝道,“住手!”
见他们仍然不挺手,苏夜芊着急的转头对盖篱直言道,“人不是我杀的。”
“所有证据都在这,还想狡辩?”
证据?从头到尾他有过什么证据?那些不切实际的说法便是证据?
苏夜芊见他与其他人一样残酷,眸子落下了一滴亮晶晶的泪珠,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语气像是在恳求,“和他们没关系,你放了他们。”
盖篱盯着她,回想起失职一事,果断丢出话,“栖凤酒庄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的目光坚定到仿佛一定会把她歼灭一样。苏夜芊心痛的唤了句,“盖篱…”
“不要叫我盖篱!”
突然,那把绣春刀已从腰间挪到了她颈项上,刀刃映出了她刹白的小脸。
苏夜芊怔住,一缕忧伤的情愫悄无声息的从心底蔓延开来。梦里的他,明明不是这样子,他是那样温软至极,说过会一辈子爱她保护她包容她。可现在,他却睁着眼睛说别叫他。
“你骗人……”
苏夜芊遏制不住哭了出来,泪如泉涌般流淌而出,唏嘘不已,哽咽道,“你说过要和我共结连理,要和我瓜田李下,教我练刀,有我们的孩子…”
话音未落,盖篱突然岔开话,“梦归梦,实归实,所谓桃梦酒,不过是你们栖凤庄一场阴谋!”
他说什么?他居然这样说?
苏夜芊再次怔住,头上仿佛着了一个霹雳,四肢顿时麻木起来,踉跄的往后退了两三步,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痛得无法自拔。
——夜芊,你愿和我共结连理吗?
那天梦中的话在她脑海里响应了一遍又一遍,可如今不过是口中那句———梦归梦,实归实。
苏夜芊恍惚的望着某一处,阿七说过她因动情毁了寿命,倘若不斩断情根便会死,可笑的是她却越陷越深。想到这,苏夜芊抽冷的弯起一抹苦笑。
好一句,梦归梦,实归实。
原来,梦醒了便什么也不是了。
苏夜芊的脸再也笑不出任何血色,只是一股沉的惨白到底,她抬头看他,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张冷沉的脸再也看不清。
还记得梦里,每一个夜晚都抱着这个身躯安然入睡。
可对他来说不过是梦。
苏夜芊流着泪轻笑,“对啊,你也觉得是梦吧?”哈哈大笑两声,苏夜芊犹如一具傀儡踉跄的敲着脑袋,“真愚蠢,为何我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呢……”
盖篱盯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不知怎么的胸口骤然钝痛了一下。接着拧眉,将视线自那张泪光的小脸上移开,语气冷漠的命令道,
“把她绑起来。”
苏夜芊笑意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绝望而哀伤,此时此刻,再无任何希望。事已至此,既然没命可活,不如永远死在这份感情里,至少它也曾温暖过。
苏夜芊随即抬头,义无反顾的扑到他面前,目光恶狠狠的盯着盖篱,小手颤颤放置身后作势要抽出武器的样子。
盖篱见她要掏出什么,下意识拔出绣春刀划过她手臂,一道鲜血贱出,那只芊细白皙的手臂被染红,苏夜芊像是意料到了结果,闭上眼轻喃一句,
“十七,对不起……”
虽然不过三公分的口子,但苏夜芊已是寿命已尽的人,再加上动情至深,这个刀伤已成了致命一击。
苏夜芊看着手臂的血痕涌流,一阵剧痛在体内散开,传入五脏六腑,痛感由深到浅,最后一阵无力,她瞬间瘫软而下。
盖篱瞪大眼,随即将她腰身揽住,屈膝跪地抱她,却发现她身后什么也没有。
苏夜芊奄奄一息的望着他,泪水不停地流淌。盖篱,你满意这个结果吗?其实你从不信我,梦里亦是如此。你说的,梦归梦,实归实,所以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我爱上的,只是心中一个幻影罢了。
你还是你,可我已不是我。
想着想着,眼前一片灰暗,苏夜芊低缓缓低垂,眸子渐渐合上。
盖篱感触到她体温变冷,心慌意乱的摇晃了一下她的身子,
“苏夜芊?苏夜芊!!”
只见她那披落在肩上的秀发,一瞬间白发婆娑仿佛雪花般,两颊突然深陷进去了,脸庞布满皱纹,苍颜白发,没有了花容月貌,犹如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盖篱吓了一跳,惊愕的看着她,一旁的锦衣卫和伙计们也看得愣住。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盖篱盯了她良久,直到小跟班突然问出一句,“她死了吗?”盖篱才恍恍惚惚从眸里回神,双睫一颤,指头轻轻划过她的鼻尖下,果然没有气息了。
盖篱手一颤,如同雷轰电掣一般。
小跟班又接着询问了一句,盖篱目光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松手将她放置在地,轻轻颔首。
“她死了。”
盖篱的话,出奇的镇定。
“这个栖凤酒庄果然有邪术,你看她这么短时间内化成白发,公主之死一定与她有瓜葛,不然苏夜芊为何寻死?”一旁的小跟班确切的分析着。
是这样的吗?盖篱低头望向那个满面苍容的脸,有股说不出的痛觉。
无论有多好,它始终是梦,是苏夜芊一手策划的梦,他可不能被骗了,盖篱别开眼不再去看她,时时刻刻警惕着自己。
“把她葬了,其他人压回灵阳。”
盖篱说完,动身冷淡走出酒馆。
————
绣河庄
此时,正在堂屋里独自安静刺绣的顾十七,突然听到一阵玻璃崩裂声,手中的毛线僵止住,迟滞了三秒,迫不及待走回寝房,心切的打开橱柜,眼前的一幕让她惊恐万状。
禁术中那一盏为夜芊点命的寿灯,竟然灭了且破碎了。
灯灭,人亡。
难道夜芊她……
顾十七瞪大眼睛,险些没站住脚,二话不说冲出寝房。
“下来!景城很危险的!”
“快下来!”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医徒们的呼喊声,顾十七顿步,奇怪随着声音而去,却见到大伙都仰脑袋,顾十七随即抬头,一个喝得神志不清的人躺在药房的屋檐上。
顾十七惊恐叫喊,“臭小子!你在上面干什么!”
景城像是没听见她的叫唤,抬起酒坛子又继续大口大口的喝。
“下来听见没有!”
顾十七又喊了一声,这屋檐起码也有十多尺高,若是摔下来很容易扭伤腿,万一脑袋着地,撞成傻子也说不定。她是绣河庄之主,可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景城抬头眯眸,对顾十七冷言的丢出一句,“不用你管。”
“你说什么你!”
顾十七气得直咬牙,不假思索拿了一楼梯子,小心翼翼爬了上去,一股清凉冷风迎面扑来,顾十七踮起脚尖顺着瓦片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
“你到底怎么了你?”
难不成是怪她那一巴掌?
她承认是有点重了,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恨她吧?
景城完全不顾她的问话,悠哉的躺在屋檐瓦片上,嘴里念起诗词歌赋,“问世间情为何物……”
“大半夜你抽什么疯!”顾十七挥手又准备给他一耳光,却猛然被他扣住,一个醉醺醺的身子倾过来,深邃的眸子被月光润得出奇。
“阿七姐姐。”
“昂,昂?”
顾十七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瞬间忘了要去长州的事。
景城静静的望着她,心怀余悸。听了太多阿七的舆论,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做所作为,让他快辨认不出是非。因为喜欢她,所以选择相信她,可为何这种感觉他越来越累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根本不懂。他想去了解,可越来了解得到却是负面事实。
“阿七,倘若有一天我坠入山崖,你会救我吗?”
景城认真的问,像是憋了很久的话。
顾十七眉目一拧,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顿时感到彷徨,随即纳闷的吐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