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河庄
顾十七刚从长州回来,便见到四五匹烈马停滞在石拱桥上,这副熟悉的马鞍顿时让她心底一颤,脑海中若有所思的往堂屋前去瞧望,果不其然,是东白。
这男人,来得次数越来越频繁。上次倒好,收了他的礼后,更层关系更是纠缠不清了,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十七想到这,心骤然被提紧。
景城一见到眼前大胡子男人,脸色骤然僵住,一时不为快的凝视着他。
“君主此次前来,又所谓何事?”顾十七以礼相待。
东白唇角一笑,眼角的细尾痕陷得更深了,脸色阴沉的白中透青,像是多年冷厉积攒而成,看着十分怕人。东白目光直瞪瞪着顾十七,手指不安分的试图划过她的脸,“本王来看看绣河庄的人,看看顾姑娘你……”
景城瞪眼,下意识拍开他手,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怕顾十七吓了一跳。
东白一惊,见到眼前站了个气势如虹的少年,顿时奇怪,“你是何人?”
景城盯着他,像盯着仇人似的,
“我是北……”
顾十七料到他要说什么,不假思索岔开话,“他是我故乡的弟弟,自幼山里长大性格较为好动,还望君主见谅。”
秦晋一事,东白对北域极有偏见,绝不能让他得知景城乃北域人。不料,纸终究包不住火,景城见她有意隐瞒,反倒视而不见,口无遮拦的扬言道,“我是北域长州人,我姓景名城!”
这一点,景城性格很像爹,向来都是心直口快,有话从不憋藏心里,可这种习惯往往也是致命的一点。
顾十七一怔,头顶仿佛着了个霹雳。
东白眸子犀利一瞥,语气讪讪,“北域的人?”东白上下瞄了他一眼,眸子越发深沉冷淡,随即抽开冷笑,“你很有骨气嘛。”
景城又试图反驳,顾十七怕他性格急惹是生非,连忙拉住他,目光紧拧,用眼神告诉他适可而止。可景城不但不停,反倒不罢休的甩开顾十七的手,
“是他辱骂北域,我那日亲眼看见他把黑衣人的手砍了下来,还说……”
“啪!”
一个巴掌狠狠落下,那段差点闯大祸的话终是戛然而止。
“臭小子!你疯够了没!”
顾十七心慌意乱的吆喝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之时,他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倘若让东白给盯上,这小子小命不保!
倒是景城,一脸愤然骤然黯下,阴沉着脸色瞪视她良久,各种乌云不定在脸色反复交织着。她平日里没少给他耳光,可这一次,他却显得特别不甘。
这样的沉默让顾十七心头发苦发疼。
是她下手重了吗?他为何那样看她?
半晌后,景城别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堂屋。顾十七语窒,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
她也是迫不得已,这小子倔强的真叫人担心,他向来也听她的话,可为何偏偏这次却这么鲁莽行事?
顾十七注意到一旁东白目光凝视,连忙抽回神来,心慌的解释道,“弟弟年幼无知,多有得罪。”
不管景城说多说少,东白也是笼统听了不好的言语。他一向最厌麻烦,这小子这般跟他较真,留着也是别生枝节。东白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门外,上扬嘴角,皮笑肉不笑,
“无妨。”
这时,东白的手下从门外而进,传话禀告着,“主子,蛊女回来了。”
东白眉目一挑,轻轻颔首,接着转脸对顾十七又扬起一抹让人不自在的笑,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慢走。”顾十七拱手告别。
东白笑意连连的走出堂屋,脚步又缓慢的停滞在门口,眸色凝着前方放冷,语气低低的丢出一句,“把那小子杀了。”
手下蹙眉回应,“是。”
————
栖凤酒庄
近日时候多凉,寒风刺骨,来往喝酒的人不多,酒馆的生意愈渐转淡,原本监察在长州的锦衣卫也离开了,百姓落得一阵舒畅,但冥冥之中留了盖篱一人。盖篱总归是统领,其他人不好说闲话,只能任由他酒醒后再做定夺。
自打那日精神受损后,苏夜芊发此症状越来越频繁,隔三差五便疼痛剧烈,可却从不让人叫大夫来,因为她心里自知其因。渐渐的,直到今日,这种蚀骨般的钻心终是扛不住了。
只见疼痛又来袭,苏夜芊一只手压抑在桌上,脑袋深处每一丝,每一寸,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团,生不如死,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快窒息。
伙计见苏夜芊又发病,连忙过来扶持。
“当家的,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仿佛是平日里的十倍,痛不欲生不说,还隐约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眼前的景象忽黑忽亮,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苏夜芊眼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昏昏欲睡的盖篱,不知为何,泪光闪烁,一缕忧伤的情愫悄无声息的从心底蔓延开来。
——夜芊,你会死的。
十七的话又再一次响应在脑海间。换作是以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如今她却沉沦于盖篱而不舍了。
回想起蛊梦中的种种,苏夜芊承认她动情了,她不想离开…不想离开他……
“不要。”苏夜芊骤然哽咽的咳出一个哭声,竭尽全力攀爬而起,疼痛不堪的捂着脑袋,脚步踉跄的往门外走。
“不要…我不要死……”苏夜芊嘴里喃喃的念着,脸色惨白无血,撑着一股快虚脱之力,坚持不懈上了马鞍而行。
“当家的!你要去哪儿!”
伙计们都茫然的追着马尾叫唤着。
————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到了绣河庄。
烈马急促一停,苏夜芊因把持不住当场从马鞍上滚了下来,磕破了手脚,一身混泥的狼狈,她试图爬起,却再无力撑起身,只能无力回天的呼唤着,小手向门口伸去,却遥不可及。
“十七……”
听到细微的叫唤声,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顾十七睁眼,奇怪的探头一望,看到倒地的苏夜芊,顾十七瞪大眸子迫不及待冲上前扶持。
“夜芊!你怎么了?”
苏夜芊几乎开不了口,只是一股劲在挣扎着。
顾十七见状,从兜里拿了一颗止痛丸给她咽下,随即抓起她的手腕把脉,大约估量所思一番后,顾十七远山眉一横,惊愕的翻开她的手掌,一个若影若现的红印在闪烁。
糟糕!
这是禁术濒临死亡前的征兆,此禁术一旦动情,会迅速消散所积攒的寿命,再持续下去不出几日便会不攻自破,到那时无法回天。顾十七不敢再想下去,心慌意乱的嘀咕着,“夜芊,你动情了,你的寿命已不多了……”
苏夜芊恍惚的抬头,泪水遏制不住从眼角滑落下来,整张脸惨白的狰狞着,
“我不想这么快走,十七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只要再活一年就好,就一年…”
一年就好,她还想再和盖篱在梦里相爱一年。
顾十七拧紧眉,爱莫能助的摇头。
“我没有办法。”
苏夜芊瞠大的泪眼掠过一抹彷徨,忽地扯住她的衣襟,语气夹杂满满的央求,“十七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半年也好,我不想这么快离开……”
顾十七心疼的望着她,欲言又止。目前来说,她能折寿帮她续命半年,可始终治标不治本,若想活下来只能断情。她好不容易找到师傅的亲妹妹,她怎忍心让她离开人世?若有所思一番后,顾十七绝情的甩开她的手臂,起身背对着她,
“你想活只能斩断情丝,否则你已无寿命再续了!”
苏夜芊脸色苍白如纸,攀爬在地上却无力起身,泪意止不住的顺着眼角外涌。
顾十七余光一瞥,见她如此痛不欲生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我早就告诉过你,可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苏夜芊语窒,只是趴在地上唏嘘泪流不止,脑海里回想起那日梦境的画面……
那日无风无月星河天悬,他屈膝倚靠在枝头上,她静静地躺在她那温软至极的怀里,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感受他身子传来的热度。
他轻吻她额头,问了这样一句话。
“夜芊,你愿与我共结连理吗?”
她像个吃了蜜糖的孩子,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那一刻,即便是梦境,她也知足了。
可如今这一切却要湮灭,她不舍,她真的舍不得,为何老天不愿让她再跟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个月……
顾十七见她沉吟不语,似乎也毫无断情的样子,又气又心疼的俯下身,“为了一个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会死你知不知道?!你寿命已尽!”
顾十七不明她再想些什么,可唯一能做的便是劝告。
苏夜芊怔怔地望着她,一连串泪水从悲脸上无声地流下来。等待药效发后,她的痛苦总算是平复多了,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缓缓起身。
顾十七连忙上前扶持,眉头紧蹙着。
“你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