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后,烈日当头,野草在炎热中仿佛昏睡百年,一股飕飕的寒气却从浓林密叶下掠过。打猎一上午的端木岸,兴高采烈的抓着一只野兔打道回府,脚步随着院中甬路穿过四面游廊直往暗房。
“十七!”
一推开门,除了淡淡的鸢尾香,屋内空无一人。
端木岸蹙眉,诧异的走出房,左顾右盼了一眼,恰好瞥见宁嫣从游廊路过,他立即上前追问,“大嫂,顾姑娘呢?”
宁嫣余光一瞥,“她走了。”
“走了?为何走了?大哥的脚伤医好了?”
宁嫣脸色一变,丢下一句,“你去问她吧。”随即往前走去。
端木岸愣愣地怔在原地,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嫂这副脸色?
宁嫣自是不想再提及顾十七的事,只不过她先前也有打听过此人的行医,除了为人锱铢必较,江湖还传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一说。莫非这其中真是夫君……
宁嫣摇摇头,思绪万千。可夫君一向恪尽职守,又何必伪装伤来欺骗大家?即便是镖局负担太重,大可休日交由端木岸掌管,又怎会闹腿伤这一出?
宁嫣越想越不通,顺着猜忌不知不觉走到了堂屋,端木仇岸然的坐椅上静静看书,虽夫君对脚伤一事并不消极,但这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总让人觉着不解。
“相公,你在看什么?”宁嫣步履轻盈的向他走去。
端木仇眉梢一挑,淡定翻手中的书页接着说,“看诗经。”
宁嫣目光凝着他手中的书,脑海间蹦出一丝疑惑,“你这书是从哪拿到?”她这才隐隐记起他脚瘫痪的事。
端木仇一滞,目光轻斜,心慌感越发而上,忽地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让家丁从书房拿的,怎么了?”
宁嫣顿了顿,迟愣了一下才摇头,表明没事。兴许是被那庸医影响了,她才这样胡思乱想,夫君一向做事严谨,又怎会以脚伤这种儿戏来欺骗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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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七出了端木家后,望着这眼花缭乱人头攒动的八街九陌,瞬间陷入一场茫然若失。先不说备马回绣河庄,在西镇人生地不熟,对她一个多年归隐深居的人简直进退两难。
从医多年,她还头一次被人挂上“庸医”之名,细想还倒真嗤之以鼻。原地沉吟了会,顾十七随着这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随即进了一家茶楼。
“小二,来碗面。”
顾十七朝柜台喊了一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事儿还是放放罢,与其干瞪眼,不如先解决眼前的温饱。
很快地,一碗散发着味香清馨的阳春面摆桌前,顾十七迅速动筷品尝,面条弥漫于鼻腔嘴里香气,脍炙人口。
此时,睡了一夜客栈的景城,精神抖擞的走在大街上,西镇虽繁华喧嚣,但他还是由衷地喜欢长州劳碌充实的日子。瞎转悠半天,景城恰好路过了茶楼,眼一利便瞥见角落熟悉的身影。
“阿七?”他唇角一扬,脚步轻盈一蹬便越入茶楼,毫不客气地坐下,“你怎么在这?”
顾十七斜眼一望,冤家路窄,怎么在这碰上这臭小子?顾十七直接了当无视他的问话,把阳春面挪到一旁继续吃。
景城猜到她还在怄气,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接着上前贼兮兮一凑,“还生气呢?”
顾十七眉梢一提,他还好意思问?
景城见连问了几句,她都没应答,眼珠子一转,信誓旦旦举起手,“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如此清晰般的宣誓落下,顾十七依旧看都没看他一眼,景城贼眼乱挥,心虚又毫无底气又纠正一句,
“好罢,只是看到了胸部以上。”
顾十七一顿,目光冷厉地瞪着碗里的面,用筷子一言不发地挑了挑,满腔怒火快要无法遏制。
景城叫她又不作答,接二连三的咽了咽唾沫,屁股微微地离凳,脚步一张,作势要逃跑的姿势,接着又说,“好罢,我承认我全都看到了,但真是个误会……”
“滚!!”
顾十七一声怒吼,毫不犹豫的抽出防狼针,所幸茶楼环境喧嚣才没引起众人异样的目光。
顾十七气得食欲不振,也没心思吃下阳春面,摸索袖子的钱袋准备付账。
不料,空荡荡的袖让她一阵空洞,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糟糕,昨日出绣河庄时她忘带钱袋,这下不就身无分文?
顾十七盯着还没走远的景城,随即大喊一声,“等等!”
景城止步,回头一望。
顾十七双睫乱颤,抚额极为尴尬的咳两声,装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低声细语,“我出门的时候忘带了银两。”
景城像听到了什么大八卦,插腰回到桌边,深邃笑眼在她身上霍霍打圈,“哦~没钱付账啊。”他摇头,“啧啧,堂堂绣河庄医仙吃霸王餐,这要传出去……”
顾十七知道他故意调侃,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忍气吞声的低吼,“闭嘴,快给我银两。”
景城反倒不慌不忙,嘴角讥笑,
“哟,借钱还这么气势汹汹,真巧了今儿我没带钱……”景城甩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朝茶楼走出。
“喂!”顾十七立即叫住他。
景城又止步,嘴角一弯,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顾十七怒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心平气和的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景城冷哼一声,抬头地望门外,“这话不得问你嘛,是你让我滚的。”
“我收回那个字。”
“收?”景城冷哈一声,上半身蓦然倾过去,唇贴近她的耳畔,“覆水难收听没听过?再说一代医仙怎能言而无信?”
瞬间,头顶仿佛着了个霹雳,顾十七气得七窍冒烟,脸色憋得铁青。
“臭小子,你别得寸进尺。”
景城见她仍然未有恳求之意,也没顺着她意,大步走出茶楼。“那再见。”
“景城!”顾十七随即喊了一声,委曲求全的放下面子,芊芊玉手上前扯住他纱袖,声音开得极小,“算我求你……”
她自知这小子吃软不吃硬,与其让众人皆知她吃霸王餐,还不如让他称心如意一下也好过在万众瞩目下出洋相。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作为医仙的面子往哪搁?
景城侧过脸,轻笑出声,适可而止不再调侃,了当的递出钱袋。他知道顾十七一向骄傲,此生能听到她说这话也算拜师无憾了。
顾十七悬挂的心终是落下,果断付完账后递还钱袋走出茶楼。
景城随即跟在后,奇怪的追问,
“对了阿七,你不是给端木家的人看病么?怎么会在这?”
说到这,顾十七轻叹息,一字一句的坦言道,“我为端木仇医诊,可发现他脚伤并未瘫痪,我怀疑他伤有假便告诉宁嫣,可宁嫣不愿相信我。”
现在的她,满脑的忧虑涌现心头,说到底她不是端木家的人,可这事蹊跷得太不寻常,总让人有终堵得慌的内疚感。宁嫣的解释更是让人琢磨不透了,如若端木仇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那么脚伤一事绝对另有企图。
“哦对了!我正要跟你说件事。”景城瞬间想起什么,急切的从兜里翻出一封被压得皱巴巴的信。
“昨晚我阴差阳错进了端木仇书房发现了一封信,原本打算拿给你看,没想到恰好撞见……”景城怕提及此事她怒,欲言又止。
“什么信?”顾十七岔开话,目光只注意他手里的信封,随即抽出摊开来看。
——我端木仇,势必手刃宁家,来祭先祖世世代代。
顾十七远山眉一蹙,沉吟不语。短短一行字,可让人觉着蕴藏了惊天大密。
“宁家……”
她眸子蓦地亮了,第一反应想到也是宁嫣,这其中莫非有何联系?照这话端详看,端木仇和这个宁家有深仇大恨,可事因出何处她并不知道。
“这个端木仇很古怪,明明脚没事为何要装瘫痪?”顾十七疑惑不已。
她低头凝了一眼字样,难不成假瘫痪之事和这个也有关联?
“要不要查查?”景城随口问一句。
顾十七斜视一眼,索性把信封塞回他手里,别开眼往前走,“不必,我并非神探狄仁杰,也不是包青天,别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景城一滞,淡定的坦言道,
“我忘了跟你说,你那箱见面礼我放回端木家了。”
一向视钱如命的顾十七听到这话,脚步戛然而止,错愕回眸,“你说什么?”
“不……不是说逛西镇吗?我以为用得着。”景城一脸紧张无辜。
顾十七身子一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刺骨凉水而全身麻木,面色刹时地变了灰色。
如此说来,她从昨夜到现在一分钱未收还反倒被人赶出来,全都瞎忙活了?
“景城你个扑街!!我今天不戳死你就不姓顾!”
“姐姐有话好说!”景城来不及解释撒腿就跑。顾十七掏出防狼针,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气急败坏的朝他又追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