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男人与虎背熊腰的壮汉并肩而行,他的目光始终定注在前方与傻子嬉笑打闹的小妇人脸上,她的笑容真美,笑声也动听。
“若你喜欢,明日我回府之后请大管家出面,不过补偿些银子罢了。”壮汉说得很轻松。在他看来,这几个人不论年老年少,全都听从那小妇人的意思。
跛脚男人却不认同,他摇头苦笑,叹自己没命早些遇到她,否则……
壮汉轻哼,颇为不屑的说:“女人嘛,没有不爱钱的。尤其嫁给一个傻子,早晚耐不住春闺寂寞,和王婆娘一样干起偷男人的龌龊事。”
跛脚男人心头升起些许希翼,他尴尬的低头闷咳,加快步子追上前面嬉闹的小夫妻。壮汉冷冷一笑,反而站定回头看向缓慢走来的三个老头子。
“把别家的女人睡了,你们挨顿打也不算亏。现在又要讨便宜,真是好计策啊。”
“你说什么?”
张六气愤大吼,被澹春明握住胳膊阻拦,“张六弟,他是秀山澹家的大总管事,咱们得罪不得。”
张六咬牙忍住,扭头重“哼”一声,铁骨铮铮的汉子却委屈的红了眼圈。
“一群穷刁民。”
壮汉嗤笑,高傲的扬高下巴,眯眼鄙视对面愤愤的三个老头。
忽然,宽厚的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住,令他身体瞬间僵硬。
“你骂谁呢?”
背后娇嗔响起,顶在后腰上的力量又加大一倍。娇俏灵动的小妇人慢慢绕到前面来,微仰头盯住壮汉的脸。
“大狗熊,你骂谁是穷刁民呢,嗯?”
姚青禾小手指戳戳壮汉的胸膛,全然不讲理的嗔怪模样,刁蛮得可爱。
虽然不痛不痒,壮汉却感到瞬间窒闷,他能闻到来自于她身上甜腻的香气,浅淡且沁入心脾,心脏也渐渐失去原本的规律狂跳起来。
仿佛失去语言,壮汉吱唔半天也没吐出一个音儿。他慢慢倾身向前,鸡蛋大的眼睛专注盯视水润润的大眼睛。
近了,近一些,再近一些……
“唔!”
壮汉皱紧眉头呜咽一声,他感觉到后腰酸麻,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跪下去。他惊恐的后仰头,听看到傻男人嘴角荡漾着阴戾的笑,手中的竹竿戳在地上。
傻男人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嗓音低沉,“回澹府领罚三百杖。”
“你是谁?”壮汉警觉心起,双手悄悄握成拳头,全身绷紧。
傻男人直起腰板,默不作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枚金币丢在壮汉面前,另一手伸向姚青禾。
“娘子,我们走吧。”
“好。”
姚青禾高高兴兴的把小手交给他,瞧也不瞧一眼冷汗淋淋的壮汉,跟着澹暠嵃赶去跛脚男人的家。
澹木石扶着澹春明和张六路过壮汉身边,虽然不明白趾高气扬的壮汉为什么突然吓得面如死灰,却也懒得同情他。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壮汉仍瘫坐在地上,他低头看着掌中的桃花金币,全身冷汗已浸湿衣袍。
这是醉花山庄的秘令,它能让人生,亦能让人死。三百杖,可是要置他于死地。
“请吧。”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两个黑衣蒙面男子站在壮汉面前,其中一人拿走那枚金币。
即便有村民围观,却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止。眼瞧着壮汉被两个黑衣蒙面人轻轻松松的带走了。
村民们一哄而散,有人追随着去里长家看热闹。
—— —— ——
姚青禾和澹暠嵃不远不近的跟在跛脚男人身后,直到迎面一个胖胖的矮男人牵了两头壮牛走来,瞧见跛脚男人立即笑吟吟的上前来问好。
“里长,今儿劳你费心,给我那不省心的爹娘作主。”
跛脚男人摆手,回头看一眼跟来的小夫妻,说:“今儿你要好好谢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心善决定交给村子自行处置,你娘早被抓进大牢,即便回来也会被逐出村子。”
“我听妹子说了,还是里长卖个人情才保下我娘的名声,王毅多谢里长大恩。”鞠躬作揖,感激涕零。
跛脚男人伸手虚扶一把,王毅直起腰还要询问对他娘的丑行会怎么处置,却见一对小夫妻已走过来。
“里长,这位是王大叔家的大哥哥吧?”姚青禾娇俏笑问,看得跛脚男人眼神微闪,心尖小小的颤动。她浑然不觉,向牵牛的男人盈盈行礼,“见过王家大哥哥,我夫家姓澹,这位是我的相公。”
澹暠嵃拱手,憨憨傻傻的笑笑,却也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礼来。
“王毅。”
揖手还礼,王毅有些同情小妇人。生得娇花般的女子怎会甘愿嫁给一个憨傻的男人,真可惜啊。
同样心情的还有跛脚男人。打从在王家后院见到小妇人的第一眼,仿佛三魂七魄都被她吸去似的。
姚青禾歪头瞧瞧王毅身后的两头壮牛,顿时心花怒放。这头壮牛四肢有力,肌肉健壮,体型完美,绝对是上等。
王毅把两头牛往前拉拉,笑说:“大兄弟,弟媳妇,我这两头牛当初是里长订下的,今儿我自作主张送给你们,里长就再等等吧。哈哈。”
跛脚男人尴尬一笑,“咱们同村住着,先紧着贵客。”
王毅颌首,把两根牵牛缰绳送到姚青禾面前,“来,牵着。以后若有需要,只管来找我。别的不敢,养牛,我绝对是好手。”
姚青禾迟疑片刻,回头看向澹暠嵃,“相公,我们……”
“要。”澹暠嵃接过牵牛的缰绳,从怀里拿出钱袋子,说:“给钱。”
王毅吓得立即摆手,“别别别,这两头牛算我送你们。我娘做下恶事,你们能不予追究已令我万分感激,比起我娘的性命,这小小的心意请二位不要推辞。”
“多谢。”澹暠嵃憨憨的学着样子行揖礼,让姚青禾没办法再说钱的事情。
王毅笑了,还一礼,说:“我堂弟家的草驴子是远近闻名的好品种,耐力极强。不如我带你们去他家选驴子。”
姚青禾笑着谢过,说:“春明大伯要买草驴,此事还要再听听他的意思。”
王毅抬眼望去,见到两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缓步而来,他知道那二人便是被他的娘设计的无辜男人。
“二位叔伯,我代我娘向二位叔伯赔罪。”王毅急步上前鞠躬行礼,只差没跪下磕头叩罪。
澹春明立即扶住王毅的胳膊,强扯出笑容,说:“贤侄不要如此,我们已原谅令慈,你不需再拜。”
王毅尴尬的脸红,他实在无颜面对二位无辜者。其实他早知他的娘与村里的鳏夫有染,也因此大吵一架,带着妻儿去了山里的牛场居住,眼不见心净,她爱怎么胡闹皆由着她。
没想到他的娘平日在村子里胡闹就罢了,竟把主意打在外村人的身上,不仅丢了自家人的脸面,还丢了整个村子的脸面。他听到妹妹前来报讯,立即牵了牛来赔罪,实在嫌丢人啊。
澹春明和张六也不是蛮横之人,既然姚青禾已经卖给里长的人情,而且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不伤和气的解决问题再好不过。
“贤侄能深明大义实属难得,我们与里长商量过,便不再追究。”澹春明表明自己的意思,让王毅备感恩情。
“听说二位叔伯要买草驴子,我堂弟家是养草驴子的,若二位叔伯不嫌弃,请随我来吧。”
“贤侄如此,我们也有话要说。”澹春明阻止王毅,说:“价钱公道,可不能让你堂弟作赔本买卖。”
“这是自然。”
王毅笑着。其实他送了两头牛已经赔掉今年的本钱,但是为他家的名声,赔点钱也认了。谁让他投胎遇到一个混不吝的娘呢,认栽吧。
姚青禾把买玉米种子的钱拿出来,把剩下买两头壮牛的二十五两银子放回钱袋里,让澹暠嵃将给里长。等她们走后,再请里长代为转交给王毅。
跛脚男人拿过钱袋子,从里面取出二个十两的银锭子,还回钱袋子说:“告诉你媳妇,这价钱是我定的公道价,让她不必介怀。”
澹暠嵃掂量掂量钱袋子里的五两碎银子,说:“把你的心思收收,她不是你能妄想的女人。”
跛脚男人眉心紧皱,发现这个憨憨傻傻的男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全身散发着凉薄的寒意。
澹暠嵃转身去追姚青禾,心情愉悦,连走路都带着嗖嗖小风儿。他又解决掉一个觊觎他媳妇的“情敌”。
姚青禾让澹暠嵃看着两头牛,跟着澹春明、张六和澹木石一起去王毅的堂弟家。
草驴子在这个时代的价格并不贵,一头壮年草驴子大概银一两六钱,而上等的马匹是十倍的价格,至于那种日行千里的马匹就是无价宝,富贵人家都买不到。
澹春明带了十两银子,在王毅堂弟的帮助下选了三头草驴子,花了不到六两银子,又配了双轮木板车。
张六只带了五两银子,他也想买头草驴子,却没有想到要干什么营生。
姚青禾凑到张六身边低语几句,张六眼睛放光,立即花五两银子买下两头草驴和一架双轮木板车。
澹木石也羡慕人家买了草驴子,可他又想到今儿买了两头壮牛已经花费不少。思来想去,决定闭嘴。
澹暠嵃凑到姚青禾身边,吵着要买头草驴子回家,姚青禾说什么也不愿意,气得他扭头就走,去守着两头壮牛。
姚青禾花五两银子买下两个板车,想着自家留一架牛车,赔给澹春明一架牛车。她请木匠师傅把木轮子的大铜轴重新衡准,确定没毛病才安心的架上牛。
赶着一驾驴车来的,走的时候牛车、驴车一共六架,再加上张六的草驴子。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老落富村。
跛脚男人非要把自家的一石玉米种子送给姚青禾。他已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并不是没有媒婆来上门,而是他想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如今一见钟情,却发现她已嫁作人妇,再没有可能娶来身边。也许这就是有缘无分,终究他前世修得的福报不够,今生才与她错身而过。
站在村口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跛脚男人自嘲而笑,转身之际惊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秀山澹府的大总管事在哪儿?”
有村民答:“被那个傻相公的黑衣护卫给带走了。”
“哦?”跛脚男人回头看看已经变成小黑点的车队,饶有兴味的喃喃自语:“他不是傻子吗?”
跛脚男人哈哈大笑,往村子里走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告诉喜欢的女人,他的名字叫严展。
—— —— ——
从老落富村返回澹家堡子,半路上澹木石几次询问姚青禾何时把老妇人的驴车还回去,她都语焉不详的唬弄过去。
直到黄昏时分,澹家堡子的大门楼近在眼前,澹木石再次忍不住开口:“儿媳妇啊,你何时把驴车还回去?”
姚青禾叹气,“爹,其实我一直瞒着你,这驴车是我花钱从老奶奶手里买下的。”
澹木石恍然大悟,“所以在老落富村,你才不买草驴子的?”
“嗯。”姚青禾点头。
老天爷啊,原谅她撒谎了。但这是善意的谎言啊,不然她要坦白那个老妇人是邻国敌人的属下假扮的?
澹木石为人朴实,思想也单纯。他相信儿媳妇的话,所以不再多问。回头瞧瞧张六赶的驴车,虽然驴子不太壮实,可他也挺高兴的。
在村口大门楼下歇凉的村民们看见一队牛、驴车缓缓而来,在确定最前赶牛车的人是澹春明时,村民们惊讶的瞪大眼睛。
一是被澹春明和张六的红红肿肿的脸吓到,二是壮观的牛车、驴车队伍。要知道澹家堡子是个穷村子,以前村子里唯一的一头老牛是老里长家三年前买来的。
前段日子听说老牛被澹木石家的儿媳妇去镇里送草药而累死,村民们暗地里说了不少的恶心话。又嘲讽老里长家巴结会赚钱的澹家新媳妇,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先赔掉自家的老牛。
眼下闻讯而来的村民们把村口堵得水泄不通。看到牛车和驴车渐渐驶来,许多人都好奇的问:“春明大哥,这是你买的牛?草驴子又是谁买的?”
“春明大哥,你发财啦?怎么买了这么多的牛啊驴啊?”
“春明大哥,买这么多草驴子,难道要送给大家吗?”
……
好脾气的澹春明嘿嘿笑着,心满意足的回头瞧着自己买来的三头草驴子。这是他即将发财致富的好营生,也能留给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下去。
没有人回答村民们的问题,赶着牛车和驴车一直走向村北边的澹木石家。
被村民们包围着缓缓来到澹家的院门口,姚青禾看见站在院门外的刘氏,她兴奋的挥舞双手刚要喊“娘”,却发现刘氏的脸颊上竟挂着两串泪珠,一副悲伤的神情。
姚青禾跳下车,跑到刘氏面前,“娘,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