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院到后院,围观的村民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所有村民脸上皆是恭敬。连同鬼哭狼嚎的王婆娘也停止哭泣,更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的站着。
姚青禾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闹哄哄的后院瞬间安静,只见一个跛脚的年轻男子引领着虎背熊腰的壮汉缓步而来。跛脚男子身材瘦弱,从左额到下巴的丑陋疤痕给他增添些许凶气。
后面大步跟随的壮汉不论从外形到气势都不像是管理杂事的大总管,反而像是战场上领兵打战的将军。
王二八已经恢复理智,他恭恭敬敬走上前揖手行礼,“里长。大总管。”
跛脚的年轻男子轻点头,昏浊的眼睛在扫过一群人之后,定注在澹春明和张六脸上。沉默良久,他迈开步子走过去,首先双手揖礼,腰板却挺得直直的。
“在下久闻澹家堡子老里长刚正不阿,乃各村主事者之表率。今日得见兄长,仿若见到老里长之英姿。”
咬文嚼字说了一通讨好的话,再配上跛脚男子的外表,给人一种“不相符”的感觉。
澹春明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艰难的站起来,呜咽不清的道:“谢里长谬赞,家父年迈,幸而村中乡亲自律甚强,家父不过是帮衬着乡亲们解决小小的难事罢了,不敢居大。”
又是个咬文嚼字的,对自家父亲的政绩并没有居功自傲的感觉,至少在品德上没有输。
跛脚男子微颌首,转身看向王二八和王婆娘,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不管兄长是对是错,终究被得如此境地,实在怪我治管不严,在此赔罪。”说着他躬身作揖,神情真诚。
澹春明刚要抱拳还礼,却被姚青禾扶住。
“里长这赔礼的话,说得不厚道啊。”姚青禾面容清冷,一瞬不瞬的看向跛脚年轻男子。
跛脚男子目光凌厉一闪,打量起清秀丽颜的小妇人。她神情淡漠,有一双黑亮亮水润润的大眼睛,仿佛清澈见底的水潭,又似一股清流刹那间注入混浊的塘子里,连塘子都跟着清亮起来。
“这位里长看够了吗?”
突兀阴冷的质问来自于她身边的高大男子。身形肥胖的他有一张憨傻的圆脸,两只墨漆眸子淬着阴鸷的暗芒,似要沁入骨子里隐隐发寒。
跛脚男子凉薄一笑,扭头看向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王婆娘。
“你们把人睡了又不承认,我敬重老里长的威名,大事化小放过你们,如你们不识趣,我便……”
“呵呵,贼喊捉贼。明明吃亏的人是我们,反被你们威胁?枉费你们的亲人在战场上为国为民而战、坚强不屈,竟有你们这种颠倒黑白的恶劣家人。”
“即便王婆娘自己进到屋子里,可男女之事吃亏的终究是女人。”跛脚男子瞟一眼澹春明和张六,“此事,我希望双方各退一步,不予追究。”
“不行!”姚青禾态度强硬,澹春明和张六是跟着她来买牛的,不过是外宿一夜却惹来“桃花债”,回去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指着她们一家人的脊梁怎么骂呢。
跛脚男人黑了脸,双手叉腰质问:“你们想怎样?睡了我们村子里的女人,还想敲诈不成?”
“对,我就要狮子大开口,今日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就去见官大人。请官大人来判定判定谁是黑,谁是白。”
姚青禾挺直腰板,语气铿锵有力,让跛脚男人忽然改变态度,他开始认真的正视面前这个小妇人。
“里长,你敬重老里长之威,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判事公正。而我眼中的老里长,他从不急于判定对错,他会认真倾听双方的辨解,通过双方给出的证据来判定孰是孰非。所以今日之事请里长不要偏护自己村里人,还我的伯伯和叔叔以证清白。”
姚青禾像个女战士,目光坚定,一身正气凌然让跛脚男子和村民们全都意识到今日这件事情,也许他们真的冤枉了人家。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刹那间投向破衣烂衫的王婆娘。还在嘤嘤哭泣的王婆娘马上变成嚎啕大哭,撒泼耍赖的一套本事又放肆的使用起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肥肉大手拍打着地面激起阵阵黄土烟,她张大嘴巴“哎哟哎哟”的大喊大哭,可肿胀的眼睛却没有一滴泪。
村民们没有人走出来劝和,每个人表情从最初的同情,到现在的鄙夷。
“嚎什么!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王二八气得狠狠踹她两脚,吓得王婆娘立即变成小声的呜咽。
姚青禾递给澹暠嵃一个眼色,让他把那个假扮村民的暗卫叫出来。
虽然成亲时间不长,他们之间却极为默契,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的想法。
澹暠嵃示意人群里的暗卫主动走出来作证人,他又悄悄把澹木石拉来身边低语几句。
假扮村民的暗卫走出来,稚气未脱的少年站到跛脚男人面前,作揖道:“里长,我是邻村来买豆种的。昨夜赶路来到村子里,因为口渴便偷偷翻墙后院想打点井水喝,正巧见到那位大婶穿着清凉,躬着身子偷进到厢屋里。我怕被人瞧见,急匆匆翻墙走了。我夜里睡在隔壁家的柴棚子里,因为只隔着一道院墙,所以确定这位大婶今早被人捉奸之前都在屋子里。”
众村民的表情从鄙夷变成羞愤,感觉他们也跟着丢人了。村子里出了这种丑事,又是女人家主动跑到男人住的屋子里,恐怕丑事宣扬出去,村子里的姑娘们也连带着坏了名声。
“里长,把他们赶出村子。坏了咱村人的名声,绝不能姑息养奸,为害乡里。”群情激愤,已超脱可控围。
跛脚男人没有出声,许久之后来到澹春明和张六的面前,愧疚的深深鞠躬,作揖赔礼道:“我们冤枉了二位兄长,定将那婆娘恶行公众于村里,还二位兄长以清白。二位兄长品性正直,望请饶恕我们的暴力罪过,严某在此感激涕零,愿下跪谢罪。”
说着便要跪下来磕头,却被澹春明一把扶住。
心中愤愤已然消散,澹春明叹气,牵扯脸上的伤痛,勉强笑笑,“里长不必如此。村子里人人各有各的品性和脾气,哪能每个人都管得住自己。今日我们受些委屈就算了,希望里长今后治村严些,千万别再惹出大乱子,得罪大人物才好。”
“多谢兄长警醒之言,弟谨记在心。”
跛脚里长千恩万谢,也长长舒口气。他回身盯着姚青禾和澹暠嵃,声音平平的问:“能否卖我个人情,将王婆娘交给我来处置?”
姚青禾瞥一眼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王婆娘,她回头向澹暠嵃求助,不知要不要给跛脚男人的面子。
澹暠嵃悄悄握住她的小手,憨笑道:“娘子最聪明啦。”
姚青禾“噗哧”笑了,这算什么帮助啊。摆明又把问题推回给她,他乐得看热闹嘛。臭男人,真是坏透啦。
“好吧。既然里长亲自讨人情,我便认下。”
“多谢。”
跛脚男人作揖,说:“请这位夫人和二位兄长商量商量,看看我们该如何补偿……”
“我们是来买牛和买草驴子的,还有玉米种子一石。我们会拿钱购买,只希望里长出面搭桥,给我们个实惠价。”
跛脚男人释然一笑,“这个容易。我马上派人去王家长子的牛棚里选几头壮牛,再去陈驴子家牵几头灵机耐力的。玉米种子嘛,我们村子人种怕了,今年只有一石种子,若夫人不嫌弃,算我赠送的。”
“别!我们人穷志不穷,不易之财绝不拿取。”姚青禾笑笑,转身走到澹春明和张六身边,商量道:“春明大伯,张六叔,你们可有什么要求?”
张六笑了,说:“只要我的清白名声还在,回家不被我那婆娘给踹出来就万幸啦。”
众人听到此话,不禁哄笑起来。原本低压的氛围也瞬间变好了。
跛脚里长也释然而笑,说:“既然如此,请五位移驾到我家里坐坐,我立即派人去牵牛和草驴子来。”
“多谢。”姚青禾和澹暠嵃跑过去扶着澹春明和张六,以及澹木石,跟着跛脚里长和一直沉默不语的秀山澹家大总管离开。
以为不会有人再理睬王二八和王婆娘,却没有想到当他们前脚踏出院门,后面的村民便吵嚷着拿绳子把王婆娘绑起来,送到祠堂去罚跪。
至于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已经与他们没有关系了。姚青禾反而觉得王婆娘挺可怜,听澹暠嵃身边的暗卫禀告,王二八当年从战场上逃回家,吓得一个月没敢出屋子。后来他也失去男人的能力,别说疼媳妇,就是自己搞都不一定能行。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王婆娘耐不住寂寞偷男人,其实也是正常的吧。
不知不觉,姚青禾偷瞄澹暠嵃,如果有一天他被迫上战场会不会像王二八一样当了逃兵?吓得变成不男不女的废人?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存纯让我们羡慕呢。”澹春明笑着打趣,和张六相互扶着走,说:“咱们走得慢,让他们小两口先去瞧瞧牛和草驴子有没有牵来。”
“成啊。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挨顿打都不灵活了。”张六呵呵笑,回头对澹暠嵃说:“傻小子,还不快还着你媳妇去看牛。”
澹暠嵃憨憨的点头,抓住姚青禾的小胳膊便往前跑。
“木石大哥,昨晚他们偷跑去,想来明年你能抱孙子啦。”张六哈哈大笑,调侃的声音连前面领路的跛脚里长和虎背熊腰的壮汉也听得清楚。
跛脚里长望向前方正在嬉闹的小夫妻,目光始终在那清秀的小妇人脸上,她笑颜如花的娇丽模样真可爱。
“怎么,你看上那个小娘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