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手拄拐杖的银发老妪在肥硕身材的中年妇人挽扶下慢慢走来。
院外的村民们纷纷后退让出路来,看着银发老妪被儿媳妇王氏扶着慢慢走进院子里。冷眼瞧着石磨旁边的杨氏和张氏,以及站在院中央的美少妇孙氏。
“都给我滚出去!”
马氏把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双眼闪动精光扫过杨氏及孙氏、张氏,高昂起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杨氏被孙氏和张氏扶起来,她气愤的甩开二人,握拳冲到银发老妪面前,咬牙冷笑:“老不死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和澹家算账与你何干。你这把老骨头快回家躺着等死吧,少来管我们两家人的事情。”
“你……”马氏气得头昏,可她仍然拄着拐杖,颤抖的手指着杨氏的鼻尖,“你个不脸的娼货,教养的小娼货也是个没脸的东西。偷走我家的契子不说,还把傻子调教得六亲不认。真是蛇鼠一窝,没个好东西。”
“对呀对呀,我们不是好东西。”杨氏摇头晃脑的很是得意。她伸出一只手,瞧着涂了丹色的指甲,笑吟吟的说:“今儿不管谁当家做主,都不能少了我的耕牛。”
“只要拿了耕牛,你就滚吗?”
“老东西,你算哪根葱。难道要替澹家出牛吗?”杨氏鄙夷的打量银发老妪,冷嗤一声,扭着肥圆的身子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翘起二郎腿,“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们耗着。”
马氏气得全身哆嗦,她看向大儿子澹木石,又看向旁边傻憨憨的澹大壮。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抓起拐杖便朝着澹大壮打去。
“你个坑死全家的傻子,看我不死打你一了百了!”
“娘,不要!”
澹木石跑上前阻止,却也让澹大壮挨了一棍子的打。他拦不住母亲马氏,只能转身把傻儿子抱在怀里保护。
躬身驼背的父亲比高高壮壮的傻儿子还要矮上一头,可身为人父,他依然固执的将孩子保护在怀里,让他不受皮肉之苦。
瘦弱的身躯,年迈的男人哪里禁得住棍棒之苦。即使马氏已经是花甲之龄,平日吃好喝好养得身体棒棒,抡起棍子也是中气十足,毫不手软。
人皮面具里的墨漆鹰眸瞬间含泪。曾经在他幼年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曾经如此保护着他。后来他离开家,去了属于自己的地方生活,幼时的记忆便深锁在心底。
眼前宁愿自己挨打也要护着傻儿子不受伤的父亲,让那深锁的记忆涌出。
“爹!”
澹大壮悲呜的大吼,转身将自己的背迎向银发老妪打来的拐杖。
“啪——!”
“唔!”
耳边是傻儿子忍痛的呜咽声,澹木石心肝颤抖,他抱住傻儿子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问:“孩子!你真是傻啊。疼不疼?疼不疼!”
“爹,不疼。”澹大壮勉强露出一抹笑,希望安抚澹木石。
澹木石心疼的把傻儿子抱在怀里,悲凄的看向仍举着拐杖的老母亲,“娘,我终究是你的儿子啊。你就如此狠心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马氏举起的手微滞,刚刚的气焰也瞬间熄灭。她放下手,把拐杖重新拄着,精光闪烁的双目冰冷而无情。
“老大家的,把契子拿给他看。”
“是,娘。”
王氏从怀里拿出两张新契子,一张一张展示在澹木石眼前,笑说:“大哥,对不住啊。这房契和田契已经在娘的手里,限你们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搬离,别惹娘生气啊。”
“娘,你果真如此狠心?”澹木石咬牙,双目泛红。他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为何连外面捡来的猪狗都不如呢。
马氏斜眼一瞟,“当初是你自愿分家出去的,怪不得我。这几年你们吃好喝好,哪里想过我的死活。你那个两个闺女嫁给大户人家当贵夫人,何曾想过亲奶奶有没有吃的?如今,你们娶个扫把星回家,也算老天爷有眼,惩罚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混账。”
澹木石闭上眼睛,任再多的泪水倒流回去。他咬紧牙关隐忍着,再睁开眼睛时已没有刚刚那般悲伤。
“来,大壮起来。”
“爹,他们的契子是假的。”
澹木石扶起傻儿子,故作轻松的笑说:“爹知道,契子被大壮藏好了。”
“我这就去拿契子。”澹大壮说完,突然往外面跑。
“大壮,你要去哪里?”
“找娘子要契子。”
澹大壮急匆匆跑出院子,张六叔不放心,和老里长禀明之后追着出去。更有院外的村民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有几人跟着张六叔去追澹大壮。
小小的院子里,杨氏、孙氏和张氏坐在一边看热闹,反正闹得欢,她们越高兴。只要今儿把耕牛交出来,管他们谁恨谁、谁怨谁呢。
老里长看着马氏和澹木石对峙,一语不发。他也看不惯马氏的作风,明明三个儿子都是她生的,却有着不同。
澹木石是她第一个老头生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后面她改嫁小叔子,又生下两个儿子,就是澹双河和澹三金。
王氏便是澹双河的媳妇,更是澹满财的娘。
马氏一直跟着两个儿子生活,被那一家子人哄得是非不分,对大儿子完全是仇人一般的对待。不管澹木石和刘氏如何讨好,马氏从来是吃完就骂,得了便宜还记仇。
澹木石失落的走到小凳子边坐下,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般,他连上吊都嫌累。
一直默默不语的老里长向王氏伸手,“把契子拿来给我瞧瞧。”
王氏不敢违拗,不太情愿的送到老里长手里,“老里长,这是我家花了百两银子从官家买来的,你看上面的官印可真真的清楚呢。”
老里长点点头,眯缝着老花眼把契子看得仔仔细细。心里感叹着真是晚了一步啊。如果没有那三个臭女人来闹,澹木石一家就能保住这两张契子。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怎么好运气偏偏被贪得无厌的马氏一家占去呢。
“老里长,这契子不假吧?”王氏状似好奇的问。其实她不过想借老里长的嘴巴,敲定这院子和田地都是她家的。
老里长点点头,“不假不假,的确是经过官家的认证。只是……”
话说一半,就看到澹大壮乐呵呵的跑进来,后面跟着脸色阴沉沉的张六叔和几个村民。
“爹,爹,他们的契子不算数。”澹大壮抱住澹木石,笑得像个孩子。
澹木石惊讶的看向张六叔及村民,又安抚似的拍拍傻儿子的背,“乖,到底是怎么回事?新媳妇回来啦?”
“娘子没有回来。”澹大壮摸摸头,一脸天真。
“张六哥,这是怎么回事?”
张六叔脸色阴沉,看一眼傻大壮,吱吱唔唔的说:“我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壮跑得太快,等我们到祠堂的时候,大壮正跪在大善人的塑像前说话。我们以为他把契子藏在塑像那里,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快说呀。”澹木石急得火上墙。
张六叔指指傻大壮,“你问他吧。”
澹木石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嘿嘿,爹,吃糖。”澹大壮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一个漂亮的小木匣子,两张泛黄的契纸。
澹木石眼睛瞬间湿润,这两张契子正是他家的。怎么会在祠堂呢?
“大壮,新媳妇让你把契子藏在祠堂?”
“嗯。”
澹大壮本想摇头,可既然他们误会,就顺水推舟吧。他很认真的点点头,“爹,祠堂有洞,不会被偷。”
“是啊,有大善人帮着照看,当然偷不走的。”澹木石摸摸傻儿子的头,把糖又塞回儿子的嘴巴里,“大壮最聪明了,爹给糖吃。”
傻大壮噘噘嘴巴,从怀里又拿出一颗糖硬要塞进澹木石的嘴里,“爹吃。”
“好好好,我家大壮真懂事。孝顺!”
“嗯,孝顺。”
澹大壮宝贝似的抱着糖匣子走到老里长身边坐下。
澹木石把两张泛黄的契子交给老里长,作揖道:“请老里长主持公道。”
老里长看看左手泛黄的旧契子,又看看右手浸着新墨香的新契子,真真是左右为难啊。
王氏一步上前抓走泛黄的契子,冷笑道:“我们的契子是官家承认的,这契子是大善人写下的,官家从未承认过。如今你们借着丢契子想要占村子里便宜,门儿都没有。”
“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占村子里便宜?”澹木石气得脸通红。
“哼,别以为你们一家子打得小算盘没有人知道。”王氏把两张泛黄的契子高高举起,向院内院外的村民大声说:“澹家人想借丢契子的引子,得到大家的同情。再从村子和田地里分得一块新的,到时候再说找到契子。这房子和田地收不走,他们又能多占一块房地和田地,真真是把咱们村子里人当傻子吗?”
“你胡说八道!”
在屋子里实在躺不住的刘氏扶着三女儿的手冲出来,朝着王氏就要打过去。
王氏往旁边一扭身子,又倒勾起腿故意绊倒刘氏。
刘氏整个人都扑向坐在石磨旁看热闹的杨氏。
“哎哟哟,这是做什么?”杨氏纹丝不动的坐着,喜滋滋的瞅着跪在面前的刘氏,打趣道:“这还没过年呢,亲家母就行如此大礼,我这兜里也没个钱,不好打赏啊。”
“你……”刘氏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来,吐了杨氏一身。
“哎呀,你个黑心的,这身衣裳是我新做的呀。”杨氏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衣裙,懊恼的很。
澹大壮忽然走过来,一把推开杨氏,抱起吐血的刘氏,对旁边呆怔的澹桂芹说:“你快去找大夫。”
“大哥……”
澹桂芹呆怔一瞬,立即跑出院子。
澹大壮回头阴恻恻的瞪了杨氏一眼,“回头,我来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