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轻佻的语气并不惹人厌,尤其在看到他一身平常的粗布灰袍时觉得有趣。
姚青禾微微歪头打量男人的平常装扮,与他的儒雅贵气不符,却又挑不出一丝违和。
“燕增先生,请称我为赫连公主。”姚青禾故意咬重最后的名号,含笑凝眸,带着身为上位者的小傲气。
没有想到她会公然示出她的新身份,燕增微怔,后知后觉的揖手鞠躬,恭敬道:“草民燕增拜见赫连公主。”
“免了。”姚青禾摆摆手,指指对面的小木凳,“坐吧。等文先生到了,我们再商量正事。”
“文先生?”燕增惊讶,揖手问:“敢问赫连公主,这位文先生是何方神圣?难道与草民一样是商人,赫连公主要牵线搭桥与我们做生意吗?”
姚青禾冷眼斜睇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男人。哼,你装!你继续装,等会文先生来了,看你还如何装下去。
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温泉里冒出来的滚滚白烟,姚青禾懒得再理睬装傻的男人。
“赫连公主,如果没有吩咐,草民倦了,先告退。”燕增起身揖手准备后退,却见女子沉默的凝视温泉,没有半点回应他的意思。
他暗暗咬牙,转身,抬脚欲走……
“九王爷。”
轻柔温软的一声唤让燕增再也迈不动脚步,他忽然转身难以置信的瞪着端坐在小木凳上的姚青禾,甚至怀疑刚才那声音并非出自她的口中。
“少夫人,文先生请来了。”鲁四领着文先生前来,见燕增时仅微微颌首算是见礼。
“鲁四,守着燕先生的门外,不准任何来打扰。”
“遵命!”
姚青禾起身率先走向燕增居住的房子,她高昂起头,行步端庄,自有一股威压之势。
燕增与文先生悄悄交递个眼色,各怀忐忑的跟在小女人的身后,随后进入到房中。
鲁四动手将门阖起,挺拔的身躯背守两扇雕花大门。他警惕的环视四周,并与藏在暗处的暗卫们交换眼神讯号,确认方圆之内有没有闯入者窥探。
大房子里,姚青禾坐主位,燕增和文先生分坐两旁,三人围坐一桌皆是正襟危坐,噤声不语。
茶炉上的陶壶发出水滚的“咕咕”声,姚青禾叠好帕子放到壶柄上提起,将沸水倒入茶壶中。
“赫连公主,这茶叶不能用沸水泡开,否则失了茶香。”身为爱茶之人,燕增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阻。
姚青禾点头,“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泡茶?这不是存心糟蹋吗?
燕增腹诽,表面上却不再多言。看着她将沸水灌入茶壶中,然后盖上盖子闷茶。
“燕增,大明国第三富绅,以经营南茶和蚕丝为主,大明国一半的茶生意和蚕丝生意皆是你的。真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与你相识太晚,没能向你讨教经商之道。”
“赫连公主谬赞,草民不敢当。”燕增谦虚揖礼,暗自揣度她的心思。
姚青禾莞尔一笑,执起茶壶先为自己倒一杯,又分别为燕增和文先生的茶杯斟满,继续道:“燕增,赫连国人,老九王爷安插在京城的桩子,借贩卖茶和蚕丝的生意游走于南北各地,以建立生意铺子为名,实则是分布各地的桩子,用来收集情报给老九王爷。”
“你……你胡说八道!”燕增愤愤不平,站起来欲走,却被文先生一把抓住手腕。
文先生回头看向笑容温和的小女子,他劝着燕增坐回来,开口道:“看来少夫人已经暗中调查清楚,我们也没必要继续隐瞒。是,我们是九王爷的人,少夫人准备如何处置我们?”
“文先生行事向来沉稳,怎瞧着身份被揭露,反而急躁了起来。”姚青禾笑着安抚的拍拍桌面,“我乃赫连国嫡皇子的遗孤,难道会与你们为难不成?坐下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你果真是嫡皇子的遗孤?我们如何相信你?”燕增警惕的看着她,想从她的容貌中寻找赫连皇族的影子。
姚青禾嫣然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取出三张纸。
“这是九王爷赫连延保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你不相信我,难道连老九王的儿子也不相信吗?”
燕增和文先生对视一眼,迫不及待的抢来那三张纸,平铺在桌上一一察看。
第一张,赫连国传国玉玺的印章图,上面有“国泰恒昌”四个篆字,旁边还有赫连皇族最古老的文字。
第二张,凤佩,乃皇后之凤玺。印章图上面有“凤祥归元”四个篆字,旁边同样有赫连皇族最古老的文字。
第三张是天子之印,乃皇帝批阅奏折时所用的随身章。印章图上面有“天子之宝”四个篆字,没有赫连皇族最古老的文字,却有一行极小的字:“帝承于天命之喻”,意思是帝王所下达的旨意皆为上天的命令,众生皆按照帝王的旨意行事。
三张印章图清晰可辨,不容置疑。
“公主!”燕增激动的跪下来磕头,老泪纵横。
文先生亦跪下来磕头,“文献拜见公主。”
“二位快快请起!”姚青禾最受不得这种行礼,她急忙扶起二人,说:“我如今的身份太招摇,能隐则隐。”
“公主放心,我们即刻招集人马前来护驾,绝不会让丞相那老匹夫的人前来谋害公主。”燕增愤愤,又感慨万千的看着姚青禾。
姚青禾叹气,让他们坐下来,说:“如今情况不明。赫连国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不了解。大明国迁都后,我丈夫幽州王被即将晋升的太子忌惮,我想要借助他的兵力复国,恐怕要延后了。”
燕增与文先生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文先生说:“我们曾经奉老九王爷之命前来暗查嫡皇子的下落,最初老九王爷想斩草除根,自立为帝。后来听说嫡皇子被大明国立为太子,又莫明其妙的死了。老九王爷深思熟虑后决定改变主意,命我们寻找太子的遗孤,然后拥立为新帝。”
“哦。怪不得赫连延保把三印交给我呢。”姚青禾恍然大悟,原来赫连延保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才不愿意自己当皇帝的。
早在他买下醉花镇的铺子开办妙生医馆的时候,已经查到醉花山庄的少庄主便是赫连国嫡皇子的遗孤,所以他也顺理成章的把三印交给她和澹暠嵃。
其实,赫连延保以假死和毁容来避开赫连皇族的权力争夺,也不失为一种自保。他心如闲云野鹤,如何受得住皇庭的囚牢。
姚青禾看了眼二人,“如今赫连国的老混球准备借大明国迁都幽州和即将立储君的烦乱之际与契国结盟。”
“那老匹夫想自己做皇帝,此事我们决不同意。”燕增愤怒低吼,两只拳头砸在桌上“咚咚”作响。
文先生稳着冷静,看向姚青禾道:“公主,你有何想法?”
“我现在有三重困境,需要一一化解。”姚青禾神情严肃,双手揣在袖子里,愁眉不展的说:“第一重,赫连国的老混球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定会派许多杀手过来斩草除根。”
“公主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们来办。”燕增拍着胸膛保证道:“我即刻用密令招集部下前来花仙谷保护公主,定让那些人有来无回。”
“好,不过召集后要告诉我一声,这山谷里有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万一伤到自己人就不好办啦。”姚青禾故意咬重“天罗地网”四个字,特别提醒二人。鬼知道他们召集来的人会不会临阵倒戈,反过来威胁她呢。
燕增点点头,“好,等召集完,我会向公主禀告。”
“嗯。”姚青禾满意的点点头,又说:“第二重威胁,是来自我的养父,十柳村的姚家。他是一个赌徒,娶的后母和后母的孩子们对我极其恶劣。如今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定会跑来认亲,图谋一些好处。可他们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随便什么人给点好处便会陷我于危险之境,所以不得不防。”
文先生皱眉,提议道:“公主,不如一刀解决掉。”
“不,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我要留着慢慢玩。”姚青禾冷笑,用姚家对付澹马氏一家,坐山观虎斗多有趣啊。
燕增与文先生交换个眼色,觉得姚青禾这狡黠的笑容与老九王爷如出一辙,怪不得是同宗同族的人,骨子里都有着同样的善斗兴致。
“第三重,来自于大明国新太子。他欲除掉我的丈夫,而我复国的希望也是丈夫手中的兵权。”姚青禾看向二人,压低声道:“去调查大明国的太子,我怀疑他是老混蛋的棋子。”
“这样不是更好吗?”文先生兴奋的笑了,“公主,只要大明国未来的皇帝是假皇子,我们就可以推举驸马成为大明国皇帝,到时候……”
“文先生,你知道脸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姚青禾冷冷的看着兴奋过头的儒雅男人。
文先生怔愣的摸摸自己的脸,“公主问这个是何意?脸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呀?难道是用来……玩的?”
“错!”姚青禾扭头看向燕增,“你来说说,脸是用来干什么的?”
燕增猜度不到她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公主,草民也认为是用来给别人看的。”
姚青禾轻哼,指着他们二人的脸,咬牙切齿的说:“脸啊,是用来撕的。亲亲热热的时候,互相留面子,不伤感情;变成仇敌之后,脸是用撕的,翻脸不认人是眨眼的功夫,多么深厚的感情都化为乌有。所以呀,脸皮是用来撕的。”
燕增和文先生看看对方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思索好久才恍然明白姚青禾的意思。
“公主,草民愚昧。多谢公主指点。”
“多谢公主赐教。”
二人激动的跪下来磕头。
姚青禾傲娇的摆摆手,“行啦行啦,你们快起来吧。我也该走了,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公主慢走,我们会尽快召集人马前来护驾。”
“嗯。人马留在南山外面的村子,那里有我的人。”
“公主的人?”
“对,我的人。”
姚青禾意味深长的笑了。那些人是跟随澹暠嵃征战赫连国时的金羽卫,随时可以除掉燕增召集来的赫连国探子。
看在文先生和燕增的眼中就变成另一种解读。原来公主早已做好复国的准备,真是太好了。
姚青禾收回三张印章图,辞别二人后悄悄离开。派鲁四去树屋村找鲁衡到花仙阁商量大事,她独自往延伸向半山腰大房子的木栈阶梯慢慢走去。
一道香风迎面而过,温泉的飘渺白烟中出现一位白衣少女,她与姚青禾错身而过,瞬间……
感觉到腰后被尖锐的锋刃顶住,姚青禾脚步顿住,听得身后白衣少女厉声喝:“不准动!否则,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