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亦为博弈。如战场上两军对峙皆剑拔弩张,天时、地利、人和,得三者赢;失三者败。
博弈双方,守得住寂寞,懂得驭利而藏拙,即使为险局、困局也可反败为胜、寡能敌众。
众人围观之下,姚青禾与朱嘉形成对峙之势,二人皆沉默不语,连呼吸都平稳得像无事人般。
澹暠嵃与鲁衡各自退后一步,炯炯老眼和墨漆鹰眸徘徊在朱嘉和姚青禾之间。
暗流涌动,一场没有硝烟烽火,一场没有鲜血淋漓,一场吞蚀亲情的暴风雪即将来临,让每个人都畏惧的忐忑难安。
“二叔子,古有孟子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相信这句话,自幼读圣贤书的二叔子定能倒背如流,并且深知这其中之意。”
“当然。不仅我深知,大哥、表哥和表弟也知道。”朱嘉目不转睛的看着相距三尺的小女子,忽然对她有些兴趣了。没想到乡野村姑竟看过《孟子》?
姚青禾点点头,继续说:“孟子之主张,乃重民而轻君,社稷为次,足可见天下百姓的贵重。君主拥有的权力是百姓给的,君主是为百姓谋幸福的领路人,而不是欺压百姓的主子,视百姓为牛马。”
“这是自然。若我成为大明国皇帝,定会……”
“别说大话。我可不认为心胸狭窄的二叔子能成为一代明君圣主,连为国效力的哥哥都容不得,你能成为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姚青禾嗤讽冷言截断朱嘉的狂妄之词,她神情正重道:“唐代大臣亦有言:‘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句话今日算是我与二叔子的赌誓。”
朱嘉拧眉,疑惑问:“何解?”
姚青禾轻蔑一笑,伸出三指纤长手指,“若有一日二叔子成为残害天下苍生的暴君,我在此立誓用三年时间吞并大明国江山,将你沦为阶下囚徒。”
“三年?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女战神吗?”朱嘉嗤笑,并不将她的话当真。
“不。若我没能用三年时间吞并你的大明国,我便自尽于大明国的宫门前,尸身任你处置。”
“好。我们三击掌为誓,我在京城等着你。”朱嘉伸出手来准备与姚青禾击掌,却发现石延笑倒在方坚的身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眉头皱起,不悦道:“他在笑什么?打赌立誓很可笑吗?”
“不管如何,先定下赌约!”姚青禾伸出纤长柔荑,与朱嘉三击掌,赌誓定下便不可反悔。
“啪!啪!啪!”
清脆的三道掌声响过,朱嘉高傲的昂起头看向沉默的澹暠嵃和一脸无奈的鲁老头子。
远处,快要笑趴的石延终于能站直了,牵着石雪茜的小手慢慢走过来。后面跟着方坚和澹玿,石雪蓉。
姚青禾欢呼雀跃的扑到澹暠嵃身上,两只小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兴奋的问:“相公,这货太傻了,我要不要做些补脑的东西给他?”
澹暠嵃冷瞥一眼呆滞的朱嘉,抱着挂在身上的小娇妻,柔声道:“他已经傻了,怎么补都无用的。”
“那就给他找个聪明如我的女人,中和一下他的傻。这辈子指望他是不可能啦,能守得住江山已是不易,争取下一代子孙能变得聪明些。”
“大嫂子的提议不错,回头飞鸽传书给京中的姑母,让她照着大嫂子的聪明机敏寻找太子妃。”石延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姚青禾的建议,看向呆若木鸡的朱嘉,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朱嘉仍不明所以,厌恶石延莫明其妙的大笑,更讨厌自己被蒙在鼓里而不知真相的白痴感觉。
姚青禾挂在澹暠嵃的身上,歪着小脑袋,佯装满面愁容,“相公,瞧这傻货还没明白呢。你说,他果真能守住江山吗?万一赫连国或者契国也来个和我一样聪明的人怎么办?一个坑就能埋死他啊!”
澹暠嵃墨漆鹰眸微垂,凝视白皙鲜嫩的小脸蛋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内心满满的宠溺。至于那位毛儿还没长全就想翻身当皇帝的傻弟弟,活该他落入陷阱被埋。
“相公走吧,我们回百味楼给二叔子做点补脑的吃食,至少当太子的时候不能被坑呀。”
“好。”
澹暠嵃横抱起娇滴滴的小妻子,别有深意的瞥了呆滞的朱嘉一眼,阔步走向通往花仙谷的木栈石梯。
石延抚抚笑痛的肚子,牵着石雪茜的小手随后离开。
方坚陪着澹玿和石雪蓉去追前面的人,留下老胳膊老腿儿的鲁老头子陪着神游天际的朱嘉。
“鲁大伯,我是不是被那个女人坑了?”
朱嘉回忆整个打赌的过程,包括姚青禾所说的每一句话,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鲁衡炯炯老眼翻出两颗白球,笑道:“你才知道啊?傻小子,你离登上那个位置,成为好皇帝还差得远喽!”
“鲁大伯,我有信心能成为一代明君,更有信心超过父皇。”朱嘉胸有大志,可看在鲁老头子的眼中就是“年少轻狂”。
鲁衡摇头,抬手指向通往花仙谷的木栈石阶,问:“你知道这山谷的设计出自谁之手吗?”
“大哥的妻子,姚氏。”朱嘉心里别扭,在他没有想清楚之前实在不想承认姚青禾的身份。
鲁衡知他心意,也不强纠他的称呼。望向木栈石阶上手牵手的小情侣们,老脸浮现一抹欣慰。大手落在少年尚且稚嫩的肩上,他叹道:“太子殿下,你用心来感受这山谷里的一花一世界,一屋一天地。姚夫人能得到赫连国九王爷的临终托负,她定是个胆识过人的女子。”
“鲁大伯,你们太高看她了。在我看来,她出身卑贱,能有今日的作为亦是倚仗大哥的权势和财力。”
“太子殿下,若你固步自封,甚至连一个乡野女子所观所思所为之新都不能理解,如何治理好大明国的未来呢?”
朱嘉脸色阴郁,看向鲁老头子的眼神也渐渐厌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傲的哼气。他微抖肩,老头子苍老的手被迫滑下去。
“我回京城了。”
朱嘉转身便走,没有看到鲁老头子炯炯老眼里浮现的忧虑和无奈。
—— —— ——
当鲁老头子回到花仙谷的百味楼,姚青禾亲自下厨的几道炒菜已经摆上桌。以澹暠嵃为首的男人们在二楼的窗前下棋,时不时讨论几句京城的事情。
见到鲁老头子一个人回来,大家并不意外。像朱嘉那样自负之人,尤其即将成为一国之储君,他怎能甘心败给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呢。
姚青禾对于输赢看待的很淡,她主动出击挖坑给朱嘉跳,其实是想更好的保护她的男人。依照她对朱嘉的性格分析,若他果真登其为帝,他第一个清除的人便是澹暠嵃,然后借助澹暠嵃手中的赫连国玉玺和佩服来征伐赫连国,挑起战争的结局定是实力最强的大明国吞并连赫国,再与契国一较高下。
年少轻狂。朱嘉有轻狂的本钱,却没有控制结局的能力。因为赫连国的掌权者不傻,他们有足够的智慧来避开危机。
没有赫连皇族的传国玉玺,现在的假皇帝不是照样活得潇洒?丞相也是同样的享受荣华富贵。谁敢不怕死的骂他们是窃国者?谁敢嚣张的向他们讨要玉玺和凤佩?
放眼现世的政治形势,即便赫连国是弱鸡小国,他们仍可以在夹缝之中求生存。挑起契国与大明国之间的战争,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情,派个能言善道的谋士便能解决问题。
在座的每个人都看清现世的政局,唯独那个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少年在幻想着自己的伟大前程,同时怨恨着挡他平顺之道的拦路石,然后他在脑海里一次次策划着毁掉拦路石的场景,按捺住性子等待未来登上人生巅峰的日子。
桌子旁围了一群人,默默的喝着酒,静静的品着菜。
“大哥,我有个问题藏在肚子里好久啦。今日你的全部身份都亮出来,我也懒得再藏下去。”石延举起酒杯,与澹暠嵃手里的酒杯碰个响儿。
澹暠嵃垂眸一杯仰尽,“你想问什么?”
“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事。”石延笑弯弯的眼睛看向澹暠嵃身边的小女人,“大哥,你有这么多的身份。哪个身份是你最喜欢的,不管如何艰难都要守住?”
“是啊,相公,你最喜欢哪个身份。”姚青禾夹一片卤猪肉放到他的碗里,伸出小手细数:“醉花山庄的少庄主,战神幽州王,醉花食肆的幕后大东家,还有花田湾的男主人。嘻嘻,相公的名号真多呢。”
澹暠嵃勾唇莞尔,捏捏她的小脸蛋,柔声软语:“我此生只要一个身份。聪明的小冤家,你来猜猜如何?”
“相公,若我猜出来,今晚是不是可以和玿儿睡?”
“不行!”
“那我不猜啦。”姚青禾噘噘小嘴,嫌弃道:“这么没有难度的问题,我才不要回答呢。”
“噗!大嫂子,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你又不是大哥肚子里的虫子,哪里猜得到他的想法?”石延放下酒杯,生怕一激动把里面的半杯酒泼出去。
姚青禾点点头,很严肃的说:“我是他的妻子,当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快,拿笔来。”石延递眼色给石雪蓉和澹玿,让她们取来笔墨纸砚分别给小夫妻二人。
鲁衡也觉得有趣。几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屁孩到风度翩翩的少年,这些孩子里唯有澹暠嵃的心思最难猜。
以示不抄袭,姚青禾被请到窗前的棋桌上写答案,而澹暠嵃稳坐于饭桌旁写答案。
“写好啦。”
“好了。”
姚青禾把答题纸交给澹玿,走回来坐到澹暠嵃身边,眨眨大眼睛,“相公,你写了几个字?”
“两个字。”
“哈哈哈,我也写了两个字。”
小夫妻相视一笑,并不担心。
当着众人的面前,澹玿和石雪蓉同时将两个纸翻转过来,齐声道:“夫、妻。”
默契啊!竟然是一模一样的答案?不过……
石延“噗”的喷出半口酒,边扭脸让石雪茜帮忙擦下巴的酒渍,边嫌弃道:“大嫂子,你的字太丑了!简直丑出天际啦!”
姚青禾眨眨翦水明眸,委屈的看向澹暠嵃。纤白小手抓着他的衣袖,扁扁小嘴可怜怜的问:“相公,我的字特别丑吗?我给你丢脸了是不是?”
澹暠嵃捏捏白皙圆润的脸蛋,满满的宠溺眼神在瞟向小娇妻那张答题纸的时候,原本夸赞她的字还算不错的话竟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娘子,从今晚开始我陪你练字,好不好?”
“呜呜,原来连你也嫌弃我写字难看。哼!”
哎哟哟,小娇妻伤心的哭了。
澹暠嵃心疼的抱住她拍拍背,安慰安慰。可赞美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气,恼怒的瞪向佯装透明人的石延。
你这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大哥,谁知道大嫂子的字写得这么丑,真真的辣眼睛呢。
姚青禾小脸闷在男人的胸膛上嘤嘤哭泣,心疼得他手足无措,恨不得把石延胖揍一顿来讨小娇妻欢心。
“少庄主,少夫人,呃……”
鲁一忽然出现,看到少夫人一边咧嘴偷笑,一边装哭的“呜呜呜”,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少夫人真会玩,才气走了二公子,又来玩少庄主,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何事?”澹暠嵃剑眉蹙起,不悦的瞟了眼沉默的鲁一。
鲁一拱手禀告:“澹桂英听闻崔福全死了,她逃到醉花镇的妙生医馆去找一个姓马的人。”
姚青禾猛的抬头,咬着小白牙愤愤道:“继续盯着她,看她背后的人又是谁。”
“澹大壮呢?他是什么反应?”
“刘大婶被澹桂英打昏,澹大壮已经带刘大婶回到花田谷。澹大壮写了一个东西交给鲁二,请鲁二送到沽北大营交给老药医。”
“好。你去吧。”姚青禾摆手。
鲁一见澹暠嵃没有另外的吩咐,便闪身离去。
姚青禾歪头枕在男人的粗臂上,思索片刻,“相公,那个姓马的人不会是老妖婆吧?”
澹暠嵃本想嗤笑她想象丰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