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冷厉的目光犹如泛着杀气的刀直刺向对面的方蕠,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
澹玿拿过绢帕,清灵灵的稚嫩嗓音念道:“武候之女,拜相为父,伏嵃于谷,勿必戒之。良上。”
众人缄默,目光皆投向方蕠,神情各异。
澹玿疑惑不解,问:“大哥,这个‘良’是苗良吗?他不是死了吗?”
朱嘉从桌下悄悄握住方蕠的手,冰冷得触感让他心疼。他祈求的看向英子,开口为自己的爱人辨解,“英姨,你仅任一张告密绢帕就给蕠儿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实在不妥当。”
英子要开口驳斥,被李幸儿拦住。顺着李幸儿的视线,看向坐在主位的澹暠嵃和姚青禾。
此时,绢帕在姚青禾的手里,她仔细阅读,从字里行间寻找蛛丝马迹。从点破武候之女背叛母国改投敌国认贼作父,到潜伏到澹暠嵃身边做奸细,最后还提醒要戒备。并且留下自己的大名。
“看来赫连国的丞相终于做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姚青禾放下绢帕,嫣然一笑。她站起来走到方蕠身边坐下,轻轻抚顺方蕠的背,鼓励道:“不要伤心,也不要气馁。如果你心中无愧,何惧别人如何看待?你当初确实做错了,有错就要承担,然后努力的改变自己,让大家重新接受你。”
方蕠含泪看向姚青禾,当所有人都质疑她的时候,这个她曾经憎恨的女人竟然选择相信她,心中万千感恩。
“谢谢嫂子。”
“咱们是一家人,我们一起努力。”姚青禾拿帕子为方蕠擦干泪水,看向对座的英子和李幸儿,笑说:“英姨,幸儿姑姑,这信是何时送到你们手中的?”
英子细细回忆,说:“两日前的傍晚,胭脂绣坊打烊后,我正准备乘马车回柳宅。马车转过后街的街角时,窗子突然被风吹起,这封信便被丢了进来。”
“是啊,我事后还问过赶车的马夫,他说那街角没有人影,不知是谁把信丢进车里的。”李幸儿也回忆道。那日,她与英子一起乘马车回柳宅。
姚青禾点点头,起身回到澹暠嵃身边坐下。水润杏眸凝睇身边沉默的男人,她轻声问:“相公,你有何高见?”
澹暠嵃双臂交叠于胸前,静默片刻,说:“苗良早在年前已死,与陈夫人的尸体一同送回赫连国下葬。醉花山庄的暗桩也有回禀,陈夫人母子三人葬于赫岭,九王爷墓后的一隅山腰处。”
“如此说来,这信是有人故意伪造的。”英子忐忑不安。她对方蕠失踪三年忽然出现的情形仍不放心,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澹暠嵃看向方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方蕠抹掉脸上的泪水,故作坚强的环视在座的众人,战战兢兢的说:“三年里我被陈夫人囚禁在醉花山庄的酿酒园子里,那里有一间被崔福全改造的地牢,连园子的总管事都不知道。那座地牢很隐蔽,而且建得很妙巧,有屋有庭园,还能见到阳光。”
“夏季时我中了热毒,整整昏迷十日。隐隐约约间听到陈夫人与苗良的对话。那苗良说赫连国皇帝还有一年的寿命,而皇后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儿。只等皇后生下儿子,被皇帝封为太子,那么国相爷就会下手除掉赫连国皇帝和嵃大哥,然后挟太子以令诸候,当太上皇。”
“唉!”姚青禾叹气,看看自家男人的头上,无限感慨道:“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这赫连国的皇帝也活得不易啊,眼瞧快入土的人啦还被岳父和亲媳妇算计。当然,权势被算计去也就罢了,没想到亲媳妇和自己的禁卫侍卫勾搭一起,硬生生在脑袋上栽下一颗绿油油的青草,真是可怜呀。”
“所以娘子的长情是为夫最珍惜的。”澹暠嵃趁机表白,他这把狗粮撒得稳、准、狠,既拍了亲媳妇的马屁,还警告在座的兄弟们都警醒着点儿,千万别和赫连国的昏庸帝一样被戴绿草犹不知。
这马屁拍得舒坦,姚青禾心情大好,配合自己男人再撒一把狗粮。她歪过身子,噘起樱粉小嘴在男人薄唇上啵一口,软萌软萌的抱着男人的胳膊撒娇:“相公最好啦!回头我们一起吃糖。”
“糖?”澹暠嵃两眼放光。想到今晚住在柳宅的东三院,然后和小娇妻一起甜蜜蜜的……
“咳咳,大哥,大嫂子,差不多就行啦。”石延特别煞风景的打断小夫妻腻腻歪歪,手指在桌上敲敲,“这绢帕上的内容,我们该如何应对?”
姚青禾轻哼,“赫连国又不是针对醉花山庄,我们有什么可怕的。不回应便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石延不解,笑问:“大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没有针对醉花山庄,为何屡次与我们为敌?”
姚青禾轻哼,不以为意的解释:“赫连国屡次找相公和醉花山庄的麻烦,其实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战神幽州王。他们认为相公与幽州王是挚友,所以借谋害相公和醉花山庄来引起幽州王的注意。”
她指指桌上的绢帕,“这内容中透露出来的挑拨离间之意,并不是醉花山庄与方家的关系,而幽州王与方家的关系。同为一国之将帅,若心生嫌隙、动摇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缄默,除了姚青禾之外,每个人的神色皆凝重,仿佛她的只言片语如一座大山压来,令众人心生恐惧。
姚青禾察觉到气氛突然变了,她惴惴的看向澹暠嵃,“相公,是不是我说错话啦?”
澹暠嵃薄唇浅勾,温柔的揽她入怀,下巴蹭蹭她的额头,“没有,你说得很好,而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清晰透彻。”
“那你们为什么都这副表情?”
“因为我们要保护幽州王不被赫连国暗算。”澹暠嵃抚顺她的背,一点点抚平她的紧张。
姚青禾恍然,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查出他们手里掌握关于幽州王的弱点,然后再找到他们的弱点,敌我双方皆有弱点握在手中,平局是肯定的。”
朱嘉有了兴趣,追问:“然后呢?我们要如何反败为胜?”
“笨啊!他们会挑拨离间,难道我们不会吗?”姚青禾鄙夷的翻翻白眼,指着朱嘉身边的小女人,“方蕠刚才不是说过,赫连国皇后肚子里的孩儿是苗良的吗?趁着赫连国皇帝没死,这个大喜讯给捅出去,估计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皇后的位置要不要让出来,就看我们要不要再添几把火喽。”
“这有何难的。”石延释然一笑,“我让我的朋友们把大喜讯捅出去,再帮着在相国府上搞搞事情,到时候……”
“神经病啊,动手哪需自己来。你瞧瞧死老头多精明,派个陈夫人就能干大事情,你非要派一堆的人去搞事情,难道死老头不会派人调查吗?”姚青禾歪靠在澹暠嵃怀里可怜怜的说:“相公,真难为你领着一群笨弟弟过日子,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啊。相公,你辛苦了。”
“以后娘子多多帮助为夫,免得为夫被这群笨弟弟给坑了。”
“嗯,我一定帮你谋划谋划。”
澹暠嵃莞尔,亲亲小娇妻的白嫩脸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聪明,仅凭一块绢帕上的寥寥数语便透晰潜藏的阴谋,并且给出浅显的应对之策。
娶妻当如是,夫复何求。
之后“挑拨离间”赫连国皇帝与国相之间的谋划全程由澹暠嵃主谋,石延和方坚则派人去执行,而朱嘉也动用自己的特殊方式与京中及幽州等政治中心的掌权者联系。
一张巨大的网从小小的茶室慢慢平铺扩大,罗网之中的人不仅仅是大明国,还有赫连国全部政治权势的人物,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每个阶层的人都被谋算其中,也即将成为罗网中的鱼儿。
小小茶室里没有紧张的氛围,因姚青禾讲述“花娘子大戏”的事情而笑声不断。英子也渐渐放下戒心,与方蕠之间活络起来。
毕竟方蕠是澹家二姑娘的女儿,英子和李幸儿也算是看着方蕠长大的。对方蕠是又爱又疼,恨她小小年纪竟连自家人也坑害。在感情的天秤上,她们更偏向澹暠嵃,所以对方蕠的做法会有嗔怨也是正常的。
茶室的门被敲响,一位账房先生站在门外。
李幸儿直身接过账册和银票,打发账房先生去了。回来时,将银票放到姚青禾面前,说:“青禾,你来数数,若是少了,我再让账房补。”
“这么多啊?”拿起一叠银票,姚青禾两眼放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票呢,而且每张银票的面额是一百两。
“幸儿姑姑,这是多少钱啊?”
“三千两。”李幸儿把账册翻开,指着最后一条数据,“你送来的玫瑰花是按照去年市价加了一成的价格。因为花牛村毁了,玫瑰花也没有着落。当然要提高些价格。百合花是按去年的价格算的,因为价格本来就高,所以没有加价。至于你送来的那两种花,因为我也不认识,也不敢出价,正想听听你的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价。幸儿姑姑,要不你问问京中的母亲,看她是个什么意思。”姚青禾把银票放到澹暠嵃手里,“相公,你帮我收着吧。回头咱们去府衙问问买山的事情。”
“好。”澹暠嵃收好银票,对李幸儿说:“姑姑若写信询问母亲,顺便也问问鸳鸯楼还需要什么特殊的鲜花。等我们回山谷之后,让娘子一并种出来,下次送花的时候一起送来。”
“成啊。鸳鸯楼的花是当初大小姐定下的,多少年都依照这个单子采购。如今由你们来种鲜花,若有新鲜花种,自然要问问大小姐呢。”李幸儿边说边收好账册,准备立即写信去。
英子也起身,说:“我也去胭脂绣坊瞧瞧,回头把紫鸢花的银票给你们送过来。”
“谢谢英姨。银票的事情不急不急。”姚青禾喜滋滋的盯着澹暠嵃的衣襟,那里面藏着她的三千两银票呢。嘿嘿嘿,她现在可以千两身价,已经是大富婆喽。
“嫂嫂,那我们的工钱呢?你要不要算给我们?”澹玿也想要点小钱存起来。万一哪天她也想买座山种鲜花,也可以卖给鸳鸯楼挣钱喽。
姚青禾安抚说:“等胭脂绣坊的账结了,回家后就给你们发工钱。”
“谢谢嫂嫂。”澹玿高兴的抓住方坚的胳膊,“坚哥哥,等我存够了钱,我们也去买座山种花吧。”
方坚抿唇一笑,很难想象小姑娘挥动锄头种花时的模样。他的小姑娘长大了,有了主见。不知道未来多少年之后,她会不会厌倦留在他的身边,像自由的鸟儿去翱翔更广阔的天际呢。
“我说玿儿,你留下来帮我种花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自己去买山种花,难道你想和我抢生意?”姚青禾瞪着小姑子,颇有长嫂的威仪。
澹玿吓得缩到方坚身后,只露出一双灵秀纯真的眼睛,“嫂嫂,我没有。”
“哼,你敢。咱们是一家人,除非你不认我作嫂嫂,也不再见我。”
“不会不会,我最喜欢嫂嫂啦。我以后只喜欢嫂嫂,不喜欢别人。”澹玿急得连忙举手发誓,生怕姚青禾不相信她。
姚青禾狡黯的瞟了眼方坚,笑眯眯的问:“小姑子,你只喜欢我,那你还喜欢方小叔子吗?”
“啊?”澹玿傻了。她……她喜欢。可是……
小姑娘委屈的看着姚青禾笑倒在澹暠嵃怀里,“嫂嫂,你怎么可以这样。”
“哈哈哈哈,玿儿,别怪我啊。”
澹暠嵃揉揉怀里小娇妻的头,“好啦,别欺负玿儿了,坚弟会心疼的。走吧,今日我们去醉花食肆好好的吃一顿。”
说到吃,众人皆是兴奋。他们很久没有吃过醉花食肆的珍品十六锦。哈哈哈,今儿要吃垮大哥,吃哭大嫂。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徒步行去河对岸的醉花食肆,却没有发现街角处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偷窥,并且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有一只信鸽从天空中飞过……